牛子儒这话问得实在是有够蹊跷,明珠的灵体目光定定地直视着面前这个年轻男子,老半天才迟疑着开了口:“你是……蓝玉?”
“什么?”有人睁大了眼。
“虾米?”有人掩口惊呼。
“what?”有人嘴巴塞得下只大鸭蛋。
“这是闹哪样哦?”有人老鼠须都吓得倒翘,直接逆生长了。
“……”有人没有吭声,只是以眼神催促传说中的男猪脚继续往下讲。
“那回的山海两族大战,海人族还是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牛子儒,或者说曾经的山人族王子蓝玉,娓娓讲述着数千年前的遥远经历。
“包括那个海龙王,也在山人族的伏击之下战死了。”
群龙无首的海人族部落联军,被山人族击败后各自四散逃命。他们一部分远徙至东南沿海,与当地夷族通婚融合;另一部分向西南进发,在三江流域再度繁衍生息,是以当地习俗至今仍然保留了若干远古的部落文化痕迹。还有少部分人渡海而去,其后下落不明。
为了在这次大规模的部落迁徙途中平安通行,不受敌军山人族的追击,海人族部落联盟会议派出使者,在分流前夕向山人族提出议和,并且愿意献出海人族的公主。
“你当时说,自己是部落首领的女儿,我就以为那个公主是你了。”
山人族对于海人族内部的部落联盟制度具体了解并不太详细,蓝玉当初在岩礁上也只听见明珠约略提起,自己是部落首领的女儿,却不晓得海人族里头“部落首领”与“海龙王”的区别所在。一听说对方肯自动献上公主,欣喜若狂的蓝玉立刻跑去请求父王,应允下这门亲事。
“我还记得,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牛子儒的眼神迷离,仿佛又再次回到了那个自己祈盼已久的好日子,满心按捺不住的欢喜都快要倾泻出来了。
身为新郎的他当然不可以随处乱走,于是三番四次地派遣脚程快的侍从,跑到送亲队伍必经的那个山坳口处引颈翘望。自己则是干坐着等候消息,还不时抚摸着胸口那道疤痕发出傻笑,也不顾旁人在背后悄声嘀咕:人都还没来呢就变成这德性,将来一准儿也是个老婆奴。
依照两族早前约定好的议和条件,就在海人族启程的当天早晨,公主也被迎接到了山人族,吹吹打打地簇拥进了早已披红挂绿装饰一新的洞房。
当时海人族公主头上蒙着后世称为“帨”的佩巾,低着头不发一语,听任身边众人摆布。山人族料理喜事的妇女们觉得很奇怪,有人就要上前掀下头巾,却被公主的贴身侍女阻拦说,这是我们海人族出身高贵的女子出嫁时候的特殊习俗,得等到洞房之夜由新郎亲自摘下。何况公主身上还确实佩戴着蓝玉自幼贴身不离的五彩飞凤玉佩,迎亲的人们就这么不加丝毫怀疑地,将蒙着头巾的公主送进了洞房。
“可是谁又能料想得到……唉!”牛子儒重重地叹了口气,望向明珠:“就在我满心欢喜踏入洞房,要待掀开新嫁娘盖头的那一刹那,公主怀中的利刃,猝不及防地刺进了我的胸膛!”
明珠灵体本来一直呆愣愣地听他述说着自己亡故后,山海两族之间发生的那些前尘往事,听到这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望向牛子儒的目光里充满了悲恸与哀怜。
“直到利刃插入胸口的那刻,我都还在想:如果这一刀是你刺的,我甘愿承受,无怨无悔。”
牛子儒苦苦地一笑,回应着明珠的视线,眼神愈发炽热,如火如焚,烫得明珠微微颤抖。
然而,所有的一切幻想,都在盖头飘落的瞬间砰然破灭了。海人族公主娇艳的面庞上带着复仇女神般快意的冷笑,恶毒地告诉脚下喘息垂死的山人族王子,他真正的爱人早已经成了祭祀海龙神仪式上的“人祭”,连尸首都被沉入暗无天日的冰冷深海,你们永生永世也休想再有见面的时候!
说完公主欣赏着濒临死亡的王子椎心泣血的痛苦表情,一回手,将那染着仇人之子鲜血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公主眼见父亲海龙王战死,至今连尸体都寻不回来。曾经占据一方海域的泱泱族人如今尽已风流云散,从此再难恢复昔日鼎盛时光。自己又被作为保障部落平安迁徙的牺牲品,献给了杀父灭族的仇敌山人族。从当日部落联盟会议决定了自己悲惨屈辱命运的那一刻起,她就压根没打算再活下去。
至于那名从小侍奉公主的海人族贴身侍女,早在蓝玉进入洞房时,为他们掩上门后,就饮下了早已准备好的毒药。因为她和她侍奉的公主同样心底清楚,一旦山人族的王子掀下盖头,发现了新娘并非昔日与他订立婚约的那个明珠,整件事情势必真相大白。到那时候,无论公主的复仇计划得手与否,她们主仆二人都不会再有生存的机会。
于是当外间的山人族终于发现情况似乎不大对劲,强行破门而入冲进洞房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便是僵卧于血泊中的一对新人,和那块沾满斑斑血污的五彩飞凤玉佩……
牛子儒讲到这里,花园小洋房里陷入一片寂静无声,就连无量道长费劲吞咽了口唾沫的声音都响如惊雷。没有人再开口说些什么,因为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所以,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像那则脍炙人口的美丽童话故事里所说的那样,王子迎娶邻国的公主而伤害了深爱着他的小美人鱼。当时我真的以为,那个海人族公主,她就是你啊!”
牛子儒深情地凝视着明珠的灵体,恍惚之间又回到了灰黑色的岩礁上,漫天风雨如晦,他的眼眸中却只有面前这个清歌秀影的挚爱人儿。
这一眼,已是三生。
一转身,便隔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