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儿道:“富贵人家的孩子常年混补混喝的,说了不怕你恼,我先前在府里就听太医说许多病是人参里带来的,咱们府里也不是没有得了这病挺过去的,琏儿不是早些年就发病过吗,他是怎么好的?”
贾政道:“那时候家里还有些金鸡纳,用酒调和了喝下去就好了,这回到我自己的孩子头上,灵丹妙药也没法子了!”
且说荣国府里的情形,正当盛夏,骄阳似火,贾珠和元春都盖着三层棉被,还瑟瑟发抖。为了方便看顾和医治,两个孩子都移到一处,在荣禧堂王夫人房里。
贾母看着孙儿贾珠和孙女元春,两个画儿一样的人皆是牙齿上下打颤,嘴唇乌紫,浑身瑟缩着,一会儿又热得如同着了火。
热的时候,岂止是不能盖被子,连身上的单衣单裤都要脱掉。仆妇们碍于身份不好去脱,怕有失主子的体面,王夫人自己去给孩子脱掉,嘴里斥着:“都这会子了,讲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侍女们轮流打扇,又拿来冰块,两个孩子只是昏昏沉沉喊着热火攻心,热气过了,又冷得仿佛掉进冰窖。
贾母上了年纪的人,眼见孙儿孙女如此受苦,由不得老泪纵横,呼天抢地。王夫人强撑着安慰,背过身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阖府上下,谁也不敢发出笑语,谁也不能不为这两个可人疼的孩子担忧。
一个清晨,天边尚隐着淡淡一弯残月,曙光从窗子照进来,贾珠忽然呜呜哭起来,王夫人惊醒了,忙问:“哪里难受了,我的儿?”凑近一看,贾珠的衣服全都湿透,通体冰凉,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对母亲说:“我要死了吗?为什么爹爹不回来看我们?他不爱我们了吗?”
王夫人哽咽道:“傻孩子,我给你爹爹写信去了,山高路远的,他不知道收到没有,他若是知道了,怎么能不痛心呢!你爹爹最爱的就是你和妹妹,你们一定要挺过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下去了,爹爹也会活不下去,知道了吗?”
贾珠艰难地点点头,痴痴望着窗外……
再说回贾政这边,得知两个孩子的病情,他束手无策,禁不住仰天浩叹。
蕊儿道:“也不怪二爷心急如焚,我们听了也是人心惶惶,这些年和我们贾家往来多的王府侯门,因为痘疹丢了命的就数不清。前些年英亲王的两个福晋都死于这个病,德亲王也因为这个病英年早逝,如今凡是过得去的人家,谁不是常年供着痘疹娘娘?珠儿和元春年纪小,更是不能拖下去了,我们要想办法,不能任由事情这样恶化下去。”
贾政道:“谁不想赶快想个法儿呢,可办法也不是说有就有啊!”
蕊儿道:“我去民间问!”
贾政没法因私人的事放下公务,只能委托蕊儿出去遍寻药方子。蕊儿每天天不亮就匆匆洗漱,草草果腹,带上身边得力的几个人出门去,直到天黑才回家,逢人就问:“您知道治痘疹的法子吗?求您了!”直说得口干舌燥,声音沙哑。酷暑里奔波,蕊儿几次中暑晕过去,醒了立刻就继续出发。她像一个绝望的母亲,不肯放过任何一线希望。
十来天过去了,一无所获,蕊儿晒黑了,也累瘦了,脚上全是水泡,贾政也忍不住说:“你歇几天,叫他们去,若真是天意,你累死了也无济于事。”
蕊儿不听,跑完了全城,又去乡野。
就仿佛在大海里捞一个宝瓶,她感到茫然无措。
这天,蕊儿累倒在乡间田埂,被长生背到树下,枕墨给她喂了些水,又让她靠着自己睡了会儿。蕊儿迷糊中只是喊着:“找药方!药方!”
这次昏迷的时间太长了,急得随行的人也都呜呜咽咽起来。
忽然,蕊儿眼睛睁开了,恰逢一个老妇背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经过,蕊儿虚弱地招手:“老人家……别走!”
老妇一愣:“我给我儿子送饭去,姑娘喊我有什么事吗?”
蕊儿指着小男孩的脸:“他脸上的印子是什么?是不是得过痘疹?”
老妇道:“是啊!别提多遭罪了!要不是得了个土方子,这孩子早没命了!”
蕊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即弹起来凑过去:“什么方子?求求您告诉我,我家里有两个孩子染了这个病,怕是要死了,求您了!”一面说着,一面砰砰磕头,瞌得额头冒出鲜血。
老妇连忙扶起蕊儿:“使不得!使不得!我看您不像是苦寒人家的姑娘,想必也是走投无路来寻方子的,我这就说给您,只是不知换个人灵验不灵验。”
蕊儿道:“好!若是医好了,您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老妇道:“不必说什么恩不恩,谁都是为了孩子!听着吧,要丝瓜连着藤那一头的三寸,瓜子外面那层薄皮,升麻,酒芍药,赤小豆,最要紧的是甘草,这一般需要自己去采,可喜的是这个季节正好有。我孙子发病也是夏天,这也是我们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