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儿已经听到了圣旨,此时更不敢多言。
贾政问:“蕊儿,上次我们说了生死之事,你还记得吧?此次我不知道被定何罪,也不知是否连累荣国府,我娘和我的两个孩子不知能否保全。按说,应该不至于,我家里毕竟还有祖上的功勋,应该只定我一个人的罪吧!假如我不在了,或者圣上宽厚,只是入狱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蕊儿忍着心酸,佯装轻松:“还没定罪呢,你何必自己吓自己?说你贪腐,你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也没有证据啊!说你赈灾不力,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你能怎么办?你又不是神仙!”
贾政道:“别的都不怕,导致灾民起义是最大的过失,我起来给家里写封信吧,交代一下后事。也不知道哪天我就被抓走了,只怕来不及安排。”
贾政伏案写家书,蕊儿一定要听他交代了什么,他淡然地说:“我说此次赈灾不力,或许要获大罪,但应该不会连累家里,请我母亲看开,保重身体,家中大事少不了她的裁夺。再就是叫王淑惠好好养大两个孩子,叫孩子们正直为人,孝敬赵姨娘,务必以生母之礼相待。其余的我母亲自有主张,不用我细说。”
赵姨娘听罢,默默无言。
贾政知道她心里难受,劝道:“哪里就能立刻得了死罪呢?顶多就是关几年,还是要回来的,你要保重身子,等着我。”
赵姨娘看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只得说:“不管多少年,我都等着你。”
贾政笑道:“若是流放宁古塔呢?”
赵姨娘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那我也去!”
贾政说:“十之八九有去无回哦,天寒地冻的,可不是女孩子能去的,说不定半路人就没了。”
蕊儿坚定地看着贾政:“假如流放,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死有什么好怕的,谁能不死?起码能挨着你死!”
惶惶不安地过了三天,一队铁甲捕快闯进来,把贾家上下人等赶到院子里,吓得灾民们也战栗不止。
凡是稍微值钱的金银、首饰、瓷器、布匹、细软,都被抄走。蕊儿挨着贾政垂手而立,不敢张望。
为首的捕快统领感叹道:“人人说贾老爷是个清官,果然,也没有外宅,屋里值钱的也不多,看起来也都是荣国府带来的旧家伙。”
贾政慨然答道:“一心报国,两袖清风。”
捕快道:“你得罪了总督大人,活该命短!”说完,就喝令左右给贾政上枷锁。蕊儿跑上前拉着贾政的衣襟,贾政重锁厚枷,凝视着蕊儿,轻轻说着:“别怕!别怕啊……”
捕快一把将蕊儿推倒在地:“不要过来!再过来连你也一起带走!”蕊儿爬起来伸出两只手:“把我也带走吧!”
官差骂道:“不要表演恩爱情深了!把你带走,那就只能卖到窑子了!”
贾政忙说:“蕊儿乖,别跟过来,你在家里听消息!”
看着贾政被推搡着走进茫茫大雨里,蕊儿扑通跪在地上:“政儿!二爷……”
自从贾政被捕,赵姨娘再也无心过问任何事,她安排枕墨和如烟负责照料灾民,她自己成天带着长生和福贵四处打探消息,可是一无所获。只有一些流离在街头的灾民互相询问着:“贾老爷被抓了,不知道死了没?”“听说得罪了总督大人,圣旨下来治他的罪,哪有不死的,说不定死了几天了,应该都臭了!”
蕊儿听着这些话,心如刀绞。可她能找谁呢?她无头苍蝇似的游走着,嚎哭着,到衙门里反复找师爷和小吏,他们料定贾政不能翻身,因此看到蕊儿,难免调戏轻薄一番,然后直接撵出去。
足足等了二十多天,蕊儿几乎在等待中老去,她觉得自己的心时时在被寸寸凌迟!
终于,她倒下了,发着高烧,不吃不喝,除了昏睡就是要出去探消息。
这天,仍旧是个暴雨天,夜幕降临,晚上的粥已经煮好了,在大桶里冒着热气。长生一眼看见门外是贾政,在一瘸一拐往回走,他惊得几乎要跌倒,闯到房间喊蕊儿:“姨娘,老爷回来了!老爷在外面!”
蕊儿骂道:“要死的蹄子!你不去接老爷,来我这里耽误什么!”说着就要下床,却无论如何直不起腰来。
长生和福贵冲出去,真的是贾政,他还穿着离家时的衣服,只是全都成了破布条,凡是看得见的地方,全都皮开肉绽。
众人都围上去:“老爷!老爷!”
贾政跛着脚,趔趔趄趄往屋里走:“蕊儿呢?”
蕊儿努力撑起上半身:“二爷!”
贾政一进门,蕊儿的眼泪就像那日决堤的赣江似的,怎么也控制不住。
贾政怜悯地凑近蕊儿:“你怎么了?我一走了你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