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看着这些票据没下手收,毕竟她还要吃饭的,也是怕回头悦悦姐问起来不好解释,说起不好解释,李星想了想,又把先前的八十二块放回到了盒子里,又留下了些快到日期的不重要票据,留下这些在明面上是为了打掩护,不过家里其他东西她也可以适当的收拢收拢。
比如她的妈妈的一些好衣服,家里妈妈存下来的棉胎啊,奖励发的毛毯啊,家里没用过的搪瓷缸子,搪瓷盘啊,还有解放鞋啊等等,总之是新的,没露过面的,她都扒拉出来一股脑的都收了,外头就剩下些自己与妈妈经常穿戴的,还有妈妈的工作服掩人耳目。
除此之外,书桌里的影集,妈妈的手表,妈妈用过的钢笔日记本等等,这些都是这辈子自己与妈妈的美好回忆,特别宝贵,怕后头再出什么变故遗失,肯定要收好。
至于剩下的,李星打量家里,很多东西都是明面上的,且笨重,比如家具,书桌上的红灯牌收音机,碗橱里的暖水壶,床头柜上的台灯,抽屉里的手电筒等等,这些都是平时自己于妈妈用过的不好收起来,如此她才忍着没动,一圈整下来,李星也就留下个基本能忽悠人的壳子。
不过她也聪明,衣柜边玻璃橱里的零嘴什么的她一点也没动,因为这里头的东西悦悦姐可是清楚的很,平日悦悦姐就是从这里拿东西哄她,里头都是每次妈妈离开前、回来后才新补的货,这一回也是,里头存货满满,麦乳精,酒心巧克力,大白兔,牛奶,钙奶饼干……忍住忍住,李星拍打着自己跃跃欲试的小爪子暗暗警告。
恋恋不舍的把视线挪开,李星累的气喘吁吁的,暗恼自己眼下这副身板不争气,早产不说,明明吃的好穿得好就是不长个不长肉,小小一只,八岁的人看着像是六岁模样,也是操蛋的很。
拖着沉重的小短腿,越过铺着老虎下山图毯子的两个单人沙发,李星爬到自己跟妈妈的床上躺下,闻着床上的味道,李星眼睛一热又想妈妈了,她把小身子蜷缩在被窝里,努力汲取着被窝里残存着属于妈妈的味道,悲伤再度涌入心头,下意识的李星不管不顾的把床上的枕巾、枕头、垫单、薄被一股脑收进空间,还特意找干净的被单给打包起来。
这是她上辈子就遗失了的味道,这辈子可得好好保存,才不怕事后被悦悦姐她们问起来,问她就是不知道,为了妈妈的味道,她也是豁出去了,明明知道这样危险不应该,可她还是忍不住,为了扫尾,她顾不上辛苦忙又吭哧吭哧的下床,撅着屁股从大衣柜下头翻出一条差不多的上海牌花垫单出来铺上,又依样画葫芦的拽出条旧的厚毯子丢床上,正铺的有模有样,身后的屋门就被咚咚的敲响了。
李星一僵,没敢耽搁,小爪子抚平床上的褶皱,而后一抹眼角那些根本不乖的泪,滑下床就奔去开门。
门一开,外头来人是陈悦,看到李星的模样,陈悦心一疼,再看李星居然还赤着脚,陈悦赶紧一把将李星抱起来就往屋子里走。
“星星,怎么光着脚下地啦?星星听话,以后可不能这样,小姑娘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年轻的小姑娘,连对象都没谈呢,对李星这个师傅的徒弟倒是关心有加,碎碎念的就跟只操不完心的老母鸡一样。
抱着李星回屋安顿在床上,她也没顾上床上的变化,忙去衣柜翻找出干净的袜子给李星穿上,又给李星套上鞋子,这才一手拉着李星,一手抓起外间方桌上的铝饭盒就把李星往外带。
“走星星,该吃午饭了,悦悦姐带你去食堂吃饭。”
两人说着话,就跟以往那几年一样的,看似好像没什么不同,可一大一小心里都明白,其实什么都不同了。
就比如以前悦悦姐带自己去吃饭,她从不说钱票,也是魂没全呆的不开窍不会说,妈妈出差回来会一并从饼干盒子里拿出来相应的给悦悦姐补上。
可如今妈妈走了,再没人给她补上了,李星觉得自己得懂事一些,忙就扯了扯陈悦,“悦悦姐,拿票。”
她本是好意的提醒,毕竟妈妈都走了,什么都不一样了,她骨子里也不是真小孩,如今人也清醒了,就不能把什么都当成理所当然,让别人替自己破费牺牲。
结果不成想,这一声提醒却是让陈悦想多了,陈悦突然就跟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激动起来,反身蹲下一把抱住李星瞬时泪如雨下哭的不能自已。
“呜呜呜,我的星星,我的星星啊,呜呜呜,可怜的孩子,这是师父走了星星你都长大了,呜呜呜……”,孩子是被迫成长懂事了呀!这叫她怎么对得起师父!
李星傻眼,被眼前的抱着自己痛哭的人搞的不知所措,随即她又想明白了什么,开口要劝来着,结果对方估计是自己想明白了,随即眼泪一抹,整理好了情绪,一把抱起她,抄起铝饭盒,锁门就大踏步离开,走的还气势汹汹的,一边走,一边说。
“走星星,咱们吃饭去,不用拿票,我师父你妈妈是英雄,是整个厂区的大英雄,英雄的女儿吃顿饭怎么啦,要什么票?走,跟我走。”,这话仿佛是跟李星解释,又仿佛是她坚强的自我安慰。
李星忙摇头,还想坚持,“可是悦悦姐,妈妈是英雄,不能玷污妈妈的名声,我有钱有票的。”
理所应当的觉得厂里必定会负担起李星这个烈士遗孤吃喝拉撒的陈悦闻言一顿,想到厂里的某些人,她默了默,吸了吸鼻子,再看怀里孩子望着自己的眼神,陈悦心里的千言万语怎么都说不出来,暗忖自己还不如个孩子想的通透,想了想道:“好,姐知道了,我们星星最聪明,咱们是不能玷污了师父的名声,走,姐这就带我们星星去找你郝奶奶拿票行不?”
这是准备找自家那会计亲妈先拿票吃饭,至于后续,且看厂里怎么说。
李星看着红鼻头的陈悦,见她眼中的倔强,想了想点头,于是陈悦调转脚尖往厂办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二人来到厂办的时候,会计室没找见自己亲妈,其他人都在办公室里埋头忙碌。
快到月底要发工资了,除非大事,不然全场的会计都得加班加点的干,前头还有李星妈妈的事耽搁了,这会子大家更是不得闲都在补工作,陈悦见状还奇怪妈妈这个会计室主任咋不见人呢,里头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徐,见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她们,百忙中抽空对着陈悦眨眨眼,朝着三楼厂长办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陈悦见状秒懂。
心里暗忖她妈怎么不好好在会计室监督做账,跑去厂长办公室干嘛去了,不过还是诚心朝着小徐比了谢过的手势,得了小徐的挥手,陈悦赶紧拉着李星就走,目标直指厂长办公室。
一路上楼,陈悦心里都惴惴的有些不安,生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果不其然,才到三楼,才踏上走廊,都没到厂长办公室的门口,老远的就听到厂长办公室紧闭的屋门内传来拍桌子的声音。
“不行,我不同意!身为厂长,我不能让我手底下的兵流血又流泪!华书记,廖主席,于科长是个好同志,还是曾经参加过革命的好同志,她到我们军工厂工作的这些年来干的兢兢业业,工作任务从来都是超额完成,小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同志,更何况她还是为了我们厂,为了保护国家的财产,为了保卫工友人民的安全而牺牲的,这会子小于才走,尸骨未寒呢,咱们不能寒了英雄的心,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小于可就星星这么一个孩子,我们偌大的军工厂,难道连个孩子都养不起吗?”
“厂长您冷静,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也不想啊,可这不是上头有明文政策,要求城市人员精简回乡么,在当口,我们又是重点军工企业,厂长我们得配合工作……”
屋子里头再说什么,李星忽然就听不见了,因为她发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在剧烈抖动着,抬头一看,悦悦姐的脸色很难看,一副大受刺激的模样。
李星本想安慰,不曾想陈悦的反应却比她还快。
估计是怕自己听多了瞎想难受,也是敏锐的觉三楼的气氛不对,更或许是她心里憋着火吧。
走在前头的人一把转身,猛地弯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带着自己就匆匆往回冲,一鼓作气的夹着她下楼,直到冲了一楼的楼梯口,胸膛起伏的陈悦才压下眼底的怒火把李星放下。
把李星扯到一边,站定在一楼大厅印着松柏的蓝色大镜子前,见四下无人,陈悦咽了咽口水,忐忑的观察了下李星的表情,发现孩子没露异样,她才强扯出一抹笑,把手里的饭盒塞给李星哄小孩的语气道。
“星星对不起啊,悦悦姐突然发现有东西忘带了,姐姐得上去找一下,星星拿着饭盒就在门口等姐姐一下好不好?姐姐马上就来。”
呵,都是骗小孩的啊……
李星心里叹气,面上却接过饭盒,乖巧的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