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自称是宋乔生的秘书,沈淮全无印象。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传来:“东华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处理,沈淮你在东华,不要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沈淮刚想将背地里的阴谋说出来,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唤宋乔生:“宋部长,淮海省的谭部长已经在去东华的路上了,他要跟你通话。”没等沈淮说话,宋乔生就把电话搁在桌上走开了,任电话在那里空空的响着。“喂,喂。”过了大半天,那头的电话始终没有人理会,显然那边已经忘了这边还有人在等电话。沈淮恨得想将电话砸烂。即使之前的人生再烂、行为再不端,如此给忽视、给轻视,依旧叫沈淮气愤,恨恨地骂道:你会处理,你根本就不清楚高天河他们在背地里玩什么阴谋,你会处理个屁!沈淮又生气又为此时的处境感到无奈而无力,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即使事情搞得一团糟,即使宋家因此这事,从此给别人踩在脚下,与我又有何干?难道我的处境还能更坏?当然了,要说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那也是气话。他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叛逆,只想给宋家带去不痛快的沈淮了,背后的利害关系还是能权衡清楚。虽说自己是宋家的弃子,给宋家边缘化了,但他年纪轻轻、不学无术,能随陈铭德到东华来,担任常委副市长的专职秘书,说到底,还不就是沾了宋家的光?只要宋家这个大树不倒,自己就还有走回正轨的机会,再不济,也能受到余荫的庇护——不管怎么说,宋家的利益是必须要先维护的。即使自己的行为一时间不能给理解,但维护宋家的利益,心思总不会白费……就算把宋家的利益割离出去不考虑,单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能袖手旁观。要是省里认定陈铭德是在工作期间因病猝逝,他作为陈铭德的秘书,作为陈铭德在东华的唯一心腹亲信,至少会得到安慰性的安排;或许会有其他补偿也说不定。要是陈铭德真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他作为陈铭德的秘书,还不给当成臭狗屎丢到一边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二伯办公室的那部电话,显然给忘挂了,叫沈淮暂时也无法再跟二伯联系上——他有如困兽,枯坐在房间里,看着夜色越来越深,却怎么想不出一个对策来。想想枯坐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沈淮又下了楼,从南园西侧的水杉林绕到湖边,站在湖边的阴影里,把灯火通明的六号楼看得一清二楚。向湖的窗户几乎都打开着,叫沈淮把楼里人脸上的神情,都看得纤毫不漏。楼里的人,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此时站在湖边的小树偷窥。市局的两名干警还守在楼道口,两名参加抢救的医生与两名工作人员,还守在底楼的楼厅里。能看出他们到现在,几乎没有挪过脚。葛永秋、彭勇与那名带队赶来抢救的医学专家,还站在二楼的起居室里,彼此之间没有交流,似乎都在静观事态的发展。周裕不知去了哪里;市委书记吴海峰在一个小房间里踱着步子,似乎显得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急躁,即使打开门走回起居室,也显得有些急躁。葛永秋看吴海峰的眼神,多少有些不确定跟担忧……这细微的神情,倒是叫沈淮明白,在给陈铭德死因定性问题上,葛永秋与吴海峰之间并没有默契。细想想,这也很正常,葛永秋是市长高天河的人,一个地方上的市长跟市委书委,关系能融洽的,少之又少——想到这里,沈淮又觉得奇怪,其他常委、副书记不露面倒也罢了,怎么高天河还没有露面?沈淮在疑惑间,在二楼,吴海峰也嗓门很大的质问葛永秋:“高市长怎么还没有过来?”葛永秋回答的声音很小,沈淮听不清楚,但看得见吴海峰脸上的神情,颇有不满跟不耐烦。“省里的谭部长就要到东华了,你打电话告诉高市长,不管什么事情,都暂时先放一面去。”吴海峰是军人出身,在东华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即使压着声音跟人说话,听着也像是大声训斥。吴海峰坚持要高天河出面,沈淮能理解:在陈铭德的死因上做文章,关系甚大,成功对地方势力来说,则有极大的好处;失败的话,政治风险也是不难想象。吴海峰即使死,也想拉一个垫背的。而很显然,高天河这时候还躲着不出来,他既是想把水搅了,又不想承担什么政治风险。要是吴海峰知道从头到尾,都是高天河躲在背后遥控葛永秋、彭勇搅浑水,他会怎么想?要是吴海峰知道他从头到尾,都给高天河牵着鼻子在走,他会怎么想?沈淮豁然开朗起来,吴海峰与高天河虽然在对外立场上是一致的,但彼此之间都恨不得咬下对方的一块肉来——国内绝大多数地方,市长与市委书长都不可能是融洽的。让吴海峰与高天河狗咬狗,也许是唯一能抓住的转机。为何不破釜沉舟过不了多久,六号楼另一侧有汽车行驶的声音传来。沈淮绕到湖畔水杉林的东边,看到两辆黑色尼桑驶过来,挂着“淮a”的车牌,由东华市局的警车在前面引导,停到六号楼前的停车场上。陈铭德是省管干部,发生这种事情,省里第一时间派员与陈铭德的家属赶来是东华处理后事,是必然的。东华与省城的高速公路还是建设中,走省道要绕两百四五十公里,能在这时候赶到东华,说明省里得到消息,反应还是极迅速的。紧接着,沈淮又看到市长高天河的那辆黑色皇冠也跟着过来,刚好与省里来人前后脚进入南园,叫人怀疑高天河是不是一直都在大门外等着。黑脸膛、中等身材的高天河,穿着深蓝色的西服,抢先下车,走到第一辆尼桑车前,热情地帮忙打开车门,迎着车里下来一个宽脸颊、左眉断了半截的中年人。沈淮心想:打电话给二伯时,在电话里听到有人提到“谭部长”,应该就是这人吧?也不清楚二伯与跟这个谭部长通电话时,有没有提到自己,但扭转局势的时机也就那么一瞬间,看到吴海峰从楼道里迎出来,沈淮也大步从湖边走过去……此时吴海峰对高天河迟迟不露面心存不满,沈淮知道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在高天河与吴海峰取得默契之前,破釜沉舟、抢先出击,打乱他们的阵脚,让这两条老狗彼此生疑,相互撕咬……在踏出这一步之前,沈淮不是没有考虑过,彻底得罪高天河、吴海峰的后果。开始是有些犹豫,但转念又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以前的他,在市钢厂是个随便给人踩踏的小人物,不要说吴海峰、高天河这两头坐山虎了,便葛永秋、彭勇次一等的地头蛇,他半个都得罪不起。沈淮清楚高天河、葛永秋这样的人物在东华的分量有多重,以前就算他把自己豁出去了,也不能不考虑家人事后不受报复。自己现在是谁?虽说众叛亲离,给放逐回不了燕京,但好歹也是宋家的子弟。自己在市钢厂里,当着葛永秋的面,把他的舅子痛殴了一顿,还怕把高天河、葛永秋这些人得罪得更深吗?他在东华,算是无牵无挂的光棍一个,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怕高天河、葛永秋他们能去报复宋家不成?高天河给吴海峰逼得不能再躲起来,但露面的时机选择也极为恰当,恰好叫代表省委省政赶来东华的省组织部副部长看到他刚刚到南园宾馆,之前没有与市委书记吴海峰在一起。高天河神色凝重的握住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谭启平的手,说道:“谭部长,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与海峰同志都深感悲痛;但是市里有一个极重要的招商活动,我也是拖到现在才能走开,感觉很愧对铭德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