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会聊天。通常是灰孩儿说,盛远如听,或者说盛远如根本无视了他,她一直在练她的银枪,雷打不动,早上两个半时辰,下午三个时辰。
“喂,你总是练这个,不无聊吗?”灰孩儿叼着草茎无聊道。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闲,跑来看人练武。大概是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忘记自己的血统外貌。
盛远如一枪扫过来,挑起了一朵栀子。洁白的花朵立时纷纷扬扬飘散而下,落了灰孩儿满肩。他呆了呆,待所有花瓣落地后,他看到了盛远如的面容。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儿,还挺好看的。
“好好的小姑娘,舞刀弄枪做什么。”灰孩儿别扭道。
“我未来是盛家家主,如何不练好一身功夫?”盛远如淡然道,“过几日,我就要去除水妖了。这是我第一次除妖,必要好好表现。”
“水妖”——指的是前些天作乱的水猴子,才刚害了一个洗衣的农妇。灰孩儿皱眉,心里生出不舒服的感觉,道:“你这个小孩,好无趣啊。怎么老气横秋的。”
盛远如皱眉:“你与我应是同岁。”
“哼……”灰孩儿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我肯定比你大!”
灰孩儿坐在栀子树下,又看盛远如练了一天的武。随着暮色落下,灰孩儿心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他道:“喂!你小心点。”
盛远如已经结束了今天的训练,闻言颔了颔首,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走了。”灰孩儿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皱起眉,翻上了墙。
灰孩儿没有住所。他在桥洞底下,和那群身上长满虱子的流浪汉窝在一起。本来像他这么小的流浪儿,是没法和那群成年乞丐抢地盘的,但他相貌可怖,所有人都怕他。他睡的地方,别人沾都不愿意沾,生怕倒了霉运。
——灰孩儿也不确信自己是不是会叫人倒霉运。
他看到一个人时,有时心里会生出点奇异的预感来,近乎于一种直觉。他好像能知道这个人会倒什么霉,说出口的,往往都成了真。
别人都说灰孩儿是灾星、扫把星,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栖息枝头的乌鸦,哪怕乌鸦没有叫,人们也会啐一声“晦气”,再把无辜的乌鸦赶走。
有时候灰孩儿会很感激这种能力,他会瞎想,自己越长越大,诅咒的能力是不是也越来越大?那么是不是有一天,他能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去死?
这个想法邪恶而让人快乐。
但不知为什么,这么多人里,他只在对盛远如时,不愿意自己的预感应验。
“告诉、不告诉,告诉、不告诉……”
第二日,盛远如在练枪,灰孩儿就坐在墙角扯栀子花的花瓣。花瓣扯落了一地,里头栖居的小虫仓皇奔逃。
“……告诉。”灰孩儿一把丢了光秃秃的花心,呐喊,“怎么又是告诉!”
盛远如来拿水杯喝水,蹙眉道:“你在干什么?”灰孩儿身边的花瓣都堆成一个小包了。
“没什么。”灰孩儿否认道。他笑出一口大白牙,有四个小牙尖尖的,“喂,你为什么要去除水猴子?水猴子活得好好的,招你惹你了?”
“它招惹了我辖地的人,就是不行。”盛远如道。
灰孩儿笑嘻嘻的,道:“人,人,人。你们就知道人,妖怪就该死,是不是?”
盛远如把水杯放到桌上,认真道:“不是。世上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但没有妖怪是不害人就活不下去的。它们只是在为非作歹。我灵门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但在我看来,灵门应该保护的是所有好好生活的生灵。”
在说这话时,她一直看着灰孩儿,好似将他包容到了眼中。
“……是谁教你这么说的?”灰孩儿莫名感到一丝恼羞,“只会说不会做,虚伪!”
盛远如道:“是我自己想的,没有人教过我。等我做了家主,我就会这么做。”
灰孩儿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好一个善良的盛少主!妖怪只要不害人,安分守己就能讨到人的可怜,大发慈悲给个活下去的名额,是不是?那人害妖怪呢?你会站在哪一边,盛家主?”
盛远如道:“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
“啪啪啪”,灰孩儿鼓起掌来,说不清是讽刺还是真心,“那我可等着你呢,盛少主。你可得快点,要不然等我先有了能力,我就诅咒镇上所有人去死。”
盛远如直觉灰孩儿语气似乎不太好。她知道这灰孩儿身上有奇异之处,镇上人都说他是乌鸦嘴,见者倒霉。但相处这么多天,她并不觉得灰孩儿有传言里那么可怕。
她不爱交际,朋友很少,如果真要算起来,灰孩儿是她唯一的、世家同辈之外的朋友。盛远如想了想,道:“我保证。钟氏倒台,并州没了世家庇佑,我等灵门家族必要担起责任……你可知道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