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咱们杏花胡同的好多老人家们,都走了。”顾妈妈叹口气,“你还记得高大妈老两口吗?上个月她侄儿进城报丧,说是去了,享年72岁。”清音当然记得,她儿子小高她都还记得。“还有后院挺讨厌那个丁大妈,也中风了,她以前不是最得意她会生吗,一门子全是儿子,结果她一中风,儿子们都跑了,不敢沾边,街道办看不过眼,让他们兄弟几个轮流照顾,丁大妈以前多厉害一张嘴啊,现在却被几个儿子儿媳嫌弃得垃圾似的,这家住一个礼拜,那家住一个礼拜,尿了拉了也没人管。”清音也记得,丁大妈的嘴是真的很刻薄,自己这种“没生出儿子”的,可没少被她奚落,这命运的回旋镖也扎到她的身上了。“还有柳老太,上个月听说又中风了,这是二次中风,医生说估摸着是下不了床了。”顾妈妈叹息一声,年纪大了,对以前的“仇恨”似乎都能一笑置之,只剩唏嘘,“红云和红星现在都怕了她,不敢再把她接家里去养老,姐妹俩凑钱请了个保姆,给她租了个小平房,饿不死就行。”其实清音觉得,就这,都是俩闺女有良心,以她压榨三个闺女的过往,老年还能得到照顾已经算非常不错了。“对了妈,前几天遇到姚大姐,她说上面有消息,咱们杏花胡同好像要拆迁改造,改成啥工人小区,以后大家还住这一带,见面机会不少。”杏花胡同里住的人实在是太多太杂了,还多数都是附近几个国营大厂的职工和家属,刘厂长已经向上面反映过很多次,说工人们居住条件不容乐观,而书钢场地就那么大,想要再盖一批家属楼出来也不可能,只能指望政府想法子。“这不法子就来了,说是区里研究过,把杏花胡同这一带的大杂院推掉,全部改建成楼房。”顾妈妈一面为老街坊们可以预见的美好生活而高兴,一面又担心:“咱们梨花胡同也改建吗?”说实在的,住惯了独院,她还真不想搬进楼房,面积小了不说,关键是不能再栽花种菜,养狗也不方便,她老胳膊老腿的爬楼梯更不方便。“我听姚大姐的意思是只改建杏花胡同到书钢和机械厂这一片,刚好到咱们梨花胡同就不改了,因为这边独院居多,住的人口也不算多。”而且涉及产权啥的,也不好处理,大杂院里住的因为都是工人,有些房子的产权至今还在厂里,很好解决,阻力也小。顾妈妈这才彻底高兴起来,“好好好,改了好啊。”他们家现在在杏花胡同有两间房,而且都是有产权那种,到时候要真能分配两套小面积的楼房给他们,也是好事一件,谁会嫌房子多呢?“我就说奇怪呢,最近怎么那么多老街坊想买房子的,以前我和安子买房子,他们还笑我们乱花钱,现在想买,价格都不知道翻了多少番……原来是要拆迁了,大家伙的耳朵可真灵。”清音自然是更喜欢住独院,但要是真有分配楼房的机会,“妈你留意一下这个消息,到时候看能不能加点钱,咱们置换两套大点的,楼房嘛,以后年轻人说不定喜欢住,给小石头和鱼鱼一人一套,咋样?”顾妈妈一拍脑门,“哎哟喂,还是音音机灵,我都没想到这茬,你放心,我一定上心,到时候置换要补多少钱我来出,是我这当奶奶的给两个孙孙准备的房子,你们谁也别跟我争。”清音笑着答应,两家人没少孝敬她,老太太手里有钱呢!她爱花在孙孙们身上,她开心就好。俩人正说着,顾安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一进门也顾不上吃饭,“清音同志,我这边有个情况比较特殊的病人,需要你帮忙。”清音一下子精神起来,“你说。”“何局长家老太太,今年八十高龄,本就身体不好,一直在老家修养,最近何局长去世的消息一直没告诉她,但看老太太似有察觉,病情恶化,如今已转入特护病房,西医那边让准备后事,但我……想让你去看看,就当我为他尽最后一份心。”这次出差,他先去看那个小孩,其实也不小了,公安大学毕业,当上一名刑警,似乎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的父亲保家卫国,他也走上了这条路。难怪前几年有一次联系何进步的时候,他时而忧愁,时而又骄傲,就是儿子不听劝要考公安大学那个时候吧。远远地看过年轻人,还借机跟他聊了几句,看得出来是一个非常正直且善良的男孩,跟他父亲一样,顾安的心也落了,这才转回石兰何进步的老家,去看望何老太太,谁知去了才知道她刚刚被送进医院抢救。何母娘家是石兰省下面某个县的,这十几年一直在老家养着,奈何年纪实在太大,平时就有很多种严重的基础疾病,现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清音不怕给这样的病人看病,更何况这还是一位英雄的母亲。她连忙起身,“这次住院是什么情况?”“二型糖尿病,重度贫血,肺部感染。”清音心头一跳,这三个病要是在年轻人身上,尚且有生机,一位八十岁的久病老人……那简直是阎王殿的临门一脚,拉不住就这么没了。要知道,有多少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的高龄老人,都是死于四个字——肺部感染。一想到老太太病情危急,清音哪还有心思睡觉,顾安那边已经向上面申请帮老太太转院来书钢医院,但那边老家县医院的救护车要明天下午才有空送过来。清音哪里能等?当即一个电话拨到书钢医院急诊科,让他们现在出一辆救护车和两名经验丰富的急救医生,四名护士,带上全套急救药品,直接连夜去县医院接人。听顾安说那个县离书城倒是不远,一个单边两个小时左右,清音勉强躺下,为明天一早的救治做好准备。闭着眼睛也睡不着,清音一直在想何进步,想他的母亲。不知道老太太是否清楚自己儿子是做什么工作的,这次病情加重是否与何进步的牺牲有关,但作为一名母亲,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八十岁的时候,听说鱼鱼出事,会是什么心情。她一定恨不得自己以身替之,让孩子好好的活着。前不久周家村的事,清音都急成那样,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这是在要她的命啊……这一刻,清音真想给远方的鱼鱼打个电话。但她知道,这个点儿宿管阿姨睡了,除非十万火急的事,不然自己这家长打过去就是给孩子招人嫌的,只能等白天吧……如果白天还能想起这个事的话。清音的态度感染了顾安,让他没有再继续沉浸在何进步牺牲的悲痛中,絮絮叨叨的说起他和何进步一只手数得过来的接触次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个刺头,挺不爽他那种故作深沉的人,对于他说的加入什么中调部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后来,他给我看了我哥被‘定罪’的照片,让我发现端倪,我就觉得他是想利用我,但那一刻,瞿建军帮不了我,身边没有人能帮我,我只能被他‘利用’。”所以,哪怕是走上了那条路,但他并不是完全心甘情愿,他甚至想的是,等哥哥的事完结,他立马不干。“可一次又一次的任务,让我逐渐明白,自己做的事不仅仅是为了哥,而是为了更多人。”他逐渐接受了自己的使命,并有了信仰。“他很少跟我聊私事,我也一直相信他对外宣称的未婚无儿无女,我偶尔会忍不住跟他聊鱼鱼,聊你。”黑夜里,清音抓住他的手,捏了捏。“这一次任务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后一个任务,过了那晚十二点,他本来应该无声无息的,像很多小老头一样退休,回到老家,养养鸟,遛遛弯。”可是这次的任务十分重要,因为科学家的身份属于高度机密,据说中途换了好几个差不多身材的替身才堪堪躲过眼线回到京市,从机场到安全屋,短短三四十公里,上面不放心让更多人知道消息,所以是他特意申请自己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