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下一言不和,立时就要动手,张老先生站起来说,你们都不了解凌文斌。要说他,你们都先冷静一下,抽根烟,都把气消消。张大爷这话很有震慑力,那本来已经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半低下了头。张大爷趁这工夫给自己点起了一支烟,好一阵吞云吐雾之后,清了清嗓子说,要说凌文斌,我认识他那会儿他大概还不到二十岁。那是在一九七八年的冬天……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三十年前的1978年的冬天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与古怪。好像这过早来临的严寒有意地在向世人昭示这将是一个与过往大不同的冬天。才一入冬就一连几天大风夹杂着厚厚的黄沙、有时甚至还有小儿姆指般大小的颗粒状的土块儿弥漫了整个辽南这一多山的区域,整整刮了一星期,后人称这叫沙尘暴。当时知道这个词的人不多,就有不少老人说是凶兆。也是,两年前**逝世,他老人家前脚才走,后脚唐山就地震了,而东北,就在辽南,也是刮了十数日的沙尘暴。老人们的经验之谈像一阵风,刹那间就走遍了城区南北,大河上下,于是原本就地僻人稀的小城每天不到天黑街道上就难得见着人影了。又作怪,大风歇了跟着风尾巴扑面而来的是一场在河阳历史上百年不遇的大风雪,只一夜的工夫,地上的积雪就差不多有近一米的样子了,多数棚户人家自己接出来的小煤棚一类的简易房都被积雪压垮了,全市公交车停运,中小学提前放了寒假。一时间,整个河阳都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禁锢了,市直属机关、厂矿都临时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不是紧要的生产任务全部停了下来。市里还专门成立了抢险救灾领导小组,一天二十四小时战斗在河阳东西两向进出口疏通因暴风雪堵塞的交通,以确保全市百姓不至为吃饭问题有任何过激行为。这一来,倒给那些半大孩子们带来了许多原本也只是在心里萌芽,随着年纪的长大萌了芽的那许多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小想法便茁壮得像一只小鹿在孩子们的胸间碰撞。这一年,凌文斌十九岁,三妮素青只有十七岁。因为两家大人的亲密关系,这一对住在前后趟房的男孩女孩打小就非常要好。女儿家矜持,但每一想到凌文斌小时候是和自己吃过一个妈妈奶的人,三妮就打心里会生出一种亲切感,她的上边是两个姐姐,下面是一弟一妹,天生温柔敦厚的她多想自己可以有一个能够为她遮风挡雨的兄长啊,于是,她选择了凌文斌。凌文斌平时对她也确实很有个大样儿,时时处处都格外关照她。后来,两个人又同时进了同一家工厂上班,一个学徒,一个做库管,每天结着伴儿地进进出出。当人们觉得以两个人的年纪实在应该有点情况了的时候,很自然就把他们说成了一对儿。对此,两人的态度也惊人的一致;他们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全然默认了这种关系。岂知,正是这模棱两可的关系给这一对年轻人带来的却是那么沉重的灾难,沉重得令人窒息。
在1978年及之前的十几年间,涌动于大江南北宽街窄巷的中国人,被西方时尚界形容成“蚂蚁”。这个词包含了如下意义:渺小、灰头土脸、营营碌碌。这群蚂蚁人只穿4种颜色的衣服:灰、黑、蓝和军绿,再配以宽松得近乎邋遢的式样,每个人都散发出霉气。他们最常穿的衣料叫“的确良”,他们认为最有品味的服装款式是中山装或毛服。白衬衫既昂贵又“高档”,得花七八元才能买到。“名牌”这个概念,对他们而言,指的不是永久牌或凤凰牌自行车,就是熊猫牌收音机。每天,人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骑着一模一样的自行车、挎着一模一样的菜篮子,买一模一样的菜,甚至连家里墙壁上挂的画,也都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