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英闻声转过头去,就见他的那个好侄儿玄翊,此时正从座位的最后一排起身,穿过影厅中打成一团的人群,从容来到他的身前。
“有这么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侄子,我怎么能不开心呢?”
玄英眼中没有丝毫温情,嘴角却一直含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我知道你会设下陷阱,却没想到能设下这么出色的陷阱,不但能将人修、妖修、鬼修团结在一起,还能排除掉所有的普通凡人,让我们想抓一个人质都抓不到,怎能不是好手段?”
“国家不会允许三神教这种邪教势力向内陆发展,所以今日有这样的陷阱,有多方向因素,不得不说是必然的。”玄翊回道。
玄英微微闭了闭眼,叹道:“是我小瞧你了。”
他又睁开眼看向玄翊,目光在他的脸上描摹,眼中终于难得的带上了一丝怀念的色彩:“你长得真像你父亲,但是性格却一点也不像他。”
玄翊沉默了一下,半晌之后,方才复杂的开口道:“我当然不像父亲……我不能像我父亲。”
“我的父亲疼惜自己的弟弟,当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天赋好于自己时,他愿意将道观继承人的位置让给弟弟;当他知道自己的弟弟贪恋山下的繁华时,他也愿意代替弟弟应尽的职责。”
“当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偏离正道、误入歧途时,他忍受不了弟弟的请求,于是帮他瞒住了那些罪恶的修炼法门;当他的弟弟做下的恶行被人发现时,他又受不了弟弟的哀求,于是帮弟弟逃脱国外。”
“就在父亲和其他道修追捕他们兄弟二人的时候,在逃亡途中,我父亲替他的弟弟挡了一击,受了重伤,可是弟弟却干脆的抛下了他,自己逃脱了追捕。”
玄翊盯着玄英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叔叔,是这样吗?”
像是终于被戳到了心里的痛楚,玄英脸上一直以来挂着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的眼睑抽搐了一下,尽量用自己最平静的语气问道:“我父亲已经将这些告诉过你了?”
玄翊注视着他,缓缓说道:“我被抛下的父亲受了重伤,爷爷和其他追捕的人被重伤的父亲绊住了手脚,只能先去救他,所以终于让你逃出生天。”
“只是父亲终究是重伤难治,不久之后魂归故里,母亲与父亲感情甚笃,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心神受创、身体虚弱,在生下我不久后,也找父亲去。”
“爷爷这个流氓道人要强了一辈子,到了晚年,两个儿子却是一逃一亡,还连累儿媳同样早亡,孙儿一出生就没有父母。他自觉教子无方,无颜出山,这二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道观中,再也没有下过山。”
听到玄翊冷冷叙说着过往的一切,玄英的眼神动了动,面色阴沉下来,手指指向身后混乱的影厅:“我们一家的悲惨遭遇,与他们这些自诩正道的家伙脱不了干系。”
“如果没有他们的多管闲事,就没有后来的追捕逃亡,更是这些人后来打出了那一击,重创了兄长,连累你的母亲和爷爷,你现在还是要和这些人站在一边吗?”
玄翊望着满面怒容的玄英,无奈的摇了摇头:“爷爷说的没错,你善于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别人,永远都不肯承担自己的过失。”
“我爷爷说他自己没有养好儿子,所以余生都在忍受着失去两个孩子的痛苦;我父亲无条件的宠溺幼弟,甚至助纣为虐,所以在最关键的时候被自己的兄弟抛弃;而你抛弃兄长,杀人修行,邪教害人,却从来没有思虑过自己的过错。”
随着玄翊毫不留情的话,站在他面前的玄英,面色却是越来越阴沉。
而玄翊,却像是终于抛却掉了所有疑虑和迟疑,肯定的说道:“所以,你说得对!我不能像我父亲。”
“你之前来找我,其实并不是因为你思念自己的兄长……你根本就不爱自己的家人,你只是希望重新有一个亲人可以无条件的对你付出,就像那个早就被你抛弃了的兄长一样…”
“你闭嘴!”
终于,忍无可忍的玄英面露黑气,陡然一声大喝,像是自己所有的难堪都被揭开了一样,恼羞成怒的向玄翊一掌劈去。
就在他们两人刚才的对话间,玄英的手掌竟然已经悄无声息的化作白骨,此时猛地一掌击过去,掌风过处,隐隐带着一阵幽幽的哭嚎声。
好强的怨气!
玄翊刚刚嘴炮了一通,其实只是在拖时间,却没想到自己的这个便宜叔叔竟然说翻脸就翻脸,措不及防之下,不得不手掐法诀,身前一连撒了多张符篆阻拦,才险险的躲过玄英的一击。
这只白骨手掌上缚着这么多的怨灵气息,也不知是用多少活人的鲜血日日夜夜擦拭过手掌,方才练成了白骨。
眼见玄英一击不中,玄翊身形站定,便准备反击,却不料手指刚刚抬起,心口却猛地一阵剧痛。
“嘶——”
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身形剧烈摇晃,几乎站都站不稳,眸光却飞快锁定了一处不被人注意的阴暗角落。
一向卑微的赵小宝,此时正小心翼翼的避开众人,脸上又惊又喜,已是满头大汗,怀里抱着一个三头三面的诡异神像,口中念念有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神像的口里各插着一炷香,烟雾寥寥升起,随着赵小宝口中越发紧凑的念咒声,玄翊便觉得自己的心口疼痛难耐,整个人头重脚轻,仿佛三魂七魄都要被硬生生的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