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也不由酸涩,自己是自在随心了,爹呢?也没回避,只是稍微抬了抬下巴,看着刘老爷。刘老爷见刘如蕴一副任由他打骂的样子,那巴掌怎舍得打下去,呆了半响,那巴掌不过轻轻落到刘如蕴脸上,说是打,不如说是轻抚。
刘太太本还以为刘老爷只是吓唬吓唬女儿,谁知见他真的碰到了刘如蕴的脸上,又见那巴掌下去,刘如蕴的泪夺眶而出,那心疼的,就跟谁用刀子割自己的肉一般。
擦擦泪,上前一把把刘老爷推开:&ldo;你出去,少在这里。&rdo;说着又把刘如蕴搂在怀里,儿啊肉啊的叫了起来,还摸着刘如蕴的脸问:&ldo;打疼了没有?&rdo;见刘如蕴只是摇头,刘太太还当她是疼的说不出话来,狠狠的剜了刘老爷两眼:&ldo;呸,老无知,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不心疼了?也亏你打的下去?&rdo;
刘如蕴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来,半日才拉了娘的袖子道:&ldo;娘,不疼。&rdo;刘老爷却是在那里懊悔,怎能真的打下去呢?当日在潘家打那巴掌,刘老爷就悔到现在了,现在又是一巴掌,刘老爷不由看看自己的手,这手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
陈妈妈也掉了许多泪,见屋子里全都是人,咳嗽一声,上前小声的对刘太太道:&ldo;太太,这么多的人,是不是?&rdo;刘太太还在细细的看着女儿,又拉着女儿上看下看,看瘦了没有,此时细看,越发觉得刘如蕴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是素淡的怕人,银色绸袍,水蓝色棉裙,面上也没有脂粉,头上的首饰不是玉的就是银的,全是把自己当寡妇一样了。
心里更是疼的没办法了,听到陈妈妈的话,这么多人也不好说什么,点头挥手,下人们都退下去了,陈妈妈也预备走,被刘太太叫住:&ldo;老陈,你在这里,我还有话要问你。&rdo;见刘老爷还站在那里,刘太太白刘老爷一眼:&ldo;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嫌打的不够。&rdo;
刘太太细瞧刘如蕴的时候,刘老爷也在旁边细瞧,见刘如蕴的打扮,越发后悔,只是总是男子,不好直接说什么,听到刘太太赶他出去,只是又看了看女儿,这才脚步迟疑的出去。
刘太太见就剩的她们三个,这才开口骂陈妈妈:&ldo;老陈,我是怎么交代的,你连姑娘的衣服首饰都不照管。&rdo;说着那手又在刘如蕴脸上身上细细摸了起来,这样素淡,哪是姑娘家的打扮?
刘如蕴见了娘,方才也细细的打量起娘来,见上次的时候,娘不过略有几根白发,而这次娘鬓边的白发已经掩饰不住了,脸上的皱纹比起上次见到时候,深了许多不说,还觉得娘清减很多,心里也是越发的酸,那泪怎么也止不住,听得娘开口就责骂陈妈妈,忙拉一拉娘的袖子:&ldo;娘,我们坐下罢,陈妈妈极好,若不是她,女儿日子过的没这么舒心。&rdo;
刘太太方才细细的摸了摸女儿的脸上身上,见她穿的棉衣也是厚的,裙子里面穿的也是用软绸做的棉裤,又瞧一瞧她的手,那双手还是似在家里一般,除了右手手指惯常握笔的地方有薄薄的茧子之外,并无半点茧子,这才放下心来。
拉着女儿的手道:&ldo;如蕴,你也真能狠下心,快三年了,只字不回家,难道不晓得娘疼你的心吗?&rdo;说着拍打了刘如蕴几下,刘如蕴听到这话,泪落的更凶了,只是趴在刘太太怀里,什么话也不说。
感觉到有东西掉到自己发上,凉凉的,湿湿的。屋内是鸦雀无声,过了半日,陈妈妈才用手擦擦鼻子上前挤出个笑模样道:&ldo;好了,太太,姑娘,好好说说话,哭什么呢,这往后日子还长呢。&rdo;
陈妈妈虽然这样说,眼里的泪又掉了下来,忙转头去擦擦泪,刘太太把女儿从怀里扶起来,刘如蕴却还是闭着眼不肯起来,刘太太看着女儿一脸撒娇的模样,这才想起在路上时候和刘老爷说的那些责骂的话,此时哪还有半句说的出来?
只是又把女儿重新搂到怀里,拍着她的后背:&ldo;好了,什么事都过去了,随爹娘回去罢,这孤身一人在外面,总不是事。&rdo;
刘如蕴听到刘太太这句,忙从她怀里直起身子连连摇头道:&ldo;娘,不成的。&rdo;刘太太哭了这半日,觉得脸上涩涩的难受,正在叫丫鬟进来端热水伺候洗脸,听了刘如蕴这话,那手就在半空中僵着,丫鬟应声进来,见刘太太张着嘴,手在半空中僵着,不知所为何事,只说的一句:&ldo;太太叫?&rdo;
陈妈妈咳嗽一声,对丫鬟道:&ldo;太太要热水洗脸,你随我来吧。&rdo;说着起身出去,丫鬟忙和陈妈妈出门。
等她们走了,刘太太的那只手才放了下来,对着刘如蕴有些恼怒的道:&ldo;怎么不成?你可是怕松江府有人说你?&rdo;接着又拉起女儿的手道:&ldo;你放心,那潘家已经另娶,都生了儿子,松江府还有人敢放个屁?&rdo;刘太太难得说句粗话出来,刘如蕴不由有些想笑,但是面前这事还没完呢,回松江是万万不成的。
拉着刘太太的手道:&ldo;娘,女儿知道你是为女儿好。&rdo;刘太太回嗔做喜的道:&ldo;知道是为了你好,还不快些随爹娘回去,好好的再寻一家,你要才子,你爹已经看中一个秀才,娘亲自去相过的,人长的风流倜傥不说,那学问也是有的,作诗画画,诸般都成,家里虽然穷些,却也饿不着你。&rdo;
丫鬟这时端了盆热水进来,绞了把热手巾递给刘太太,刘太太接过热手巾就在刘如蕴脸上擦了起来,边擦边对丫鬟道:&ldo;作速去买些上好的脂粉来,给姑娘打扮起来。&rdo;丫鬟忙应了,急急出门去寻人买东西。
刘如蕴忙接住母亲的手:&ldo;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不想嫁。&rdo;不想嫁?刘太太的眉毛又皱了起来:&ldo;如蕴,当初你嫌潘家不是才子,对你有二心,今日你爹既寻了才子,又再三问过,知他立誓无二色的,你怎么又不想嫁起来,你如此反复,究竟要爹娘怎么做才成?&rdo;
刘如蕴刚想说话,就听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陈妈妈走到窗口瞧瞧,回来道:&ldo;太太,怎么外面来人在搬东西?&rdo;刘太太想了想,对刘如蕴道:&ldo;定是你爹性子更急,预备把你的行李收拾起来,搬到外面去,你好和我们一起回乡。&rdo;
刘如蕴脸色都变了,忙扯住刘太太的手:&ldo;娘,这可不成。&rdo;刘太太想想也是,对陈妈妈道:&ldo;出去对老爷说,就说我说的,这东西也别忙收拾搬,横竖不过一些粗家伙,扔了算了,家里自有比这更好的东西。&rdo;
陈妈妈应了,掀开帘子去对刘老爷说了,刘如蕴此时已经有些着急了,怎么爹娘就这么自说自话的要让自己离开南京回乡?忙跪了下来:&ldo;娘,女儿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娘听还是不听?&rdo;
决绝
刘太太此时只盼刘如蕴能跟着她回去,说几句话有什么要紧,笑着要把她拉起来:&ldo;好了,女儿,说话就说话,不要跪着。&rdo;刘如蕴怎肯起来,死死跪在那里,又磕了个头,张口欲说,刘太太一见她脸上的神情,突然想起当日刘如蕴在潘家执意下堂求去时候的神情来,难道这么几年过去,如蕴的心意还没有变吗?
想到这,刘太太试探的问道:&ldo;如蕴,你要说的,可是当日那几句?&rdo;刘如蕴微点一点头,刘太太的口张在那里,半日合不拢来,许久刘太太才摇了摇手:&ldo;罢了,罢了,我……&rdo;说到这里,刘太太不忍再说,半日才说出一句:&ldo;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rdo;说着刘太太是泪如雨下。
刘如蕴的话全被刘太太堵在喉里,说不出来,此时又见刘太太泪如雨下,一哭起来,越发老态毕现,自己为一己之念,让父母伤心,真是不该,只是这世上,除了这桩事情,也像没有旁的好盼了,眼里的泪也落了下来。
陈妈妈是一直在旁边的,看见刘如蕴这样,忍不住上前对刘如蕴道:&ldo;姑娘,你怎能这么执拗,太太老爷对你,可是把心都掏出来了。&rdo;
刘太太听到这句,想起往日种种,泪不由落的更急,此时脸上的神情越发破败黯淡,那眼里没有旁的,只盼着刘如蕴能改变主意,刘如蕴抬头看见刘太太眼巴巴的样子,膝行到了刘太太脚边,用手扶住她的腿道:&ldo;女儿知道,爹娘为女儿已操碎了心,然爹娘终究不过望着女儿过的随心,女儿虽是女子,却也有鸿雁之志,怎肯在檐下终生?&rdo;陈妈妈听到刘如蕴还是不肯改口,跟着也落了几滴泪,开口又要劝说。
刘太太听到这几句,知道女儿的心意早就定了不肯再改,盼着她变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而已,早就哭的不能自己,听的陈妈妈开口劝刘如蕴,举手示意陈妈妈不必再说,只是用手拍着刘如蕴的肩:&ldo;儿,你怎肯说出这样的话?做女子者,不就是在家里终生?&rdo;
刘如蕴此时已经没有泪了,抬头看着刘太太:&ldo;娘,世间不是只有男子才能傲游天地的。&rdo;刘太太听了这话,眼里的泪也忘了落下,定定望着刘如蕴,这样的话可是从来没听过的,虽也曾在戏文上瞧过有女子建功立业的,不过那都不是凡人,自己的女儿又是何时有这样的志向?
母女对视良久,刘太太才叹道:&ldo;如蕴,是否日后,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rdo;接着不等刘如蕴回答,刘太太又接上一句:&ldo;如蕴,你可知道,这样的路,有多辛苦,做娘的不过盼着你一生顺遂罢了。&rdo;
刘如蕴重新磕头下去:&ldo;女儿不孝。&rdo;接着抬头看着刘太太:&ldo;娘,就请娘再让女儿任性这遭,女儿随心,想来爹娘也是喜欢的。&rdo;刘太太也不去扶她,只是看着女儿,半天才叹道:&ldo;如蕴,当日你执意下堂求去之时,娘就知道,你和旁人不一样的。&rdo;
刘如蕴的喉咙有些梗,只是抱住刘太太的膝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才涩着喉咙叫出一句娘,刘太太长叹一声,扶起刘如蕴,用手从刘如蕴的额头,眉毛,鼻子一直摸到嘴唇,那泪似断线珍珠一样掉个不停。
丫鬟手里拿着脂粉进来,看见这幕情形,刘太太又是哭个不停,不敢上前,只是把脂粉递给也是呆站在一边的陈妈妈,小声的道:&ldo;这是给姑娘买的脂粉。&rdo;陈妈妈接过脂粉,示意丫鬟出去,自己站在那里,只是叹气。
刘太太哭了一阵,硬一硬心,抽出帕子擦一擦泪,把刘如蕴推到陈妈妈那边:&ldo;老陈,日后,姑娘就托付你了。&rdo;说着拿帕子擦一擦刘如蕴的脸,用牙咬一咬唇,对外面叫来人。
陈妈妈听到刘太太这话,那泪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是掉个不停,见刘太太要叫人,急得上前扯住刘太太的袖子道:&ldo;太太,姑娘还年轻,性子拗也是有的,太太怎么就这么舍得?&rdo;刘太太用帕子点一点眼角,叹气道:&ldo;没用的,如蕴定了的事,是没法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