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的视线一直跟着丈夫和孙子。她发现魏斯炅又胖了一些,跑一会儿便气喘吁吁。近来议会里仍十分忙碌,不停地开会。听他说,在讨论立宪的会议上,他们时常争得脸红脖子粗,互不相让。他总说,建立一个好社会可不容易呐!一代人建不好,下一代还要建下去。他还经常把这些道理告诉奚元,希望他用功读书,将来为新社会做事。
魏斯炅跑了半天,出了一身汗,也有些累了。他把毛里子夹外衣脱了,只穿件小褂和一件毛背心,气喘吁吁地回到彩云身边。彩云忙递给他手巾,说道:&ldo;别脱得太狠了,小心受凉。&rdo;
魏斯炅坐下,笑道:&ldo;没事儿,天多好啊,一点也不冷。&rdo;一边擦着汗,一边接过顾妈递过的旅行水壶,&ldo;咕咚咚&rdo;一连喝了好几大口。
远处的奚元指着天上已升得很高很高、成一个小黑鸟一般大小的风筝大声叫着:&ldo;爷爷,你看,好高哟!&rdo;
魏斯炅向他招招手,又对顾妈说:&ldo;拿点水给他。&rdo;
&ldo;哎!&rdo;顾妈是大脚,此时也被这气氛感染,迈开步,笑着跑过去了。
魏斯炅伸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转身看看春风满面的彩云,高兴地说:&ldo;哎呀,多好啊!真是返老还童啦!还是小时候放过几次风筝,那风筝是我用窗户纸糊的,长方形,下边拖两条纸带子,叫屁股帘,没有线轴,就用一根奶奶纳鞋底的细麻线拽着,在河边的草地上跑。哪里能放这么高,也就是丈把长,还高兴得很呢!彩云哪,你给我带来了多少幸福啊!这一辈子能过几天这样的日子,我知足了。&rdo;
彩云沉浸在蜜一般的甜美中,笑着答道:&ldo;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呢!是你让我像这风筝似的飘在云端享着清福,真不知怎么谢你哟!&rdo;
魏斯炅看看她那张风韵犹存的脸说:&ldo;你呀,真是不老!哪像作奶奶的人哪!也就像40岁的人!你的心更小,像个小孩子。&rdo;
彩云见他这样讲,脸一红,说:&ldo;哪有丈夫这样夸老婆的,让别人笑话。&rdo;
&ldo;谁敢笑话?我跟他拼命!&rdo;说着&ldo;哈哈&rdo;笑了,彩云也开心地笑了。
这时,一阵风刮起,魏斯炅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彩云忙给他把夹袄穿上,招呼顾妈和奚元回家。
四十四、亲人的离去(2)
回到家,魏斯炅还沉浸在兴奋之中,让佣人烧了一盆洗澡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不料,后半夜突然发起烧来。彩云忙找出药片给他吃,是退烧的阿斯匹灵。魏斯炅出了一身汗,只退了半天烧,第二天中午又烧上去了。又吃一次药,仍是不见好。第三天,彩云说上医院去吧,魏斯炅说不用,是伤风感冒了,吃点草药就行。便请了寿仁堂的大夫来诊脉,抓了几服中药吃,大夫又给他扎了针。可他这病也是奇怪,吃了三天草药,还是不退烧,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全都起了皮,人也陷入昏迷。彩云这下真着急了,赶紧找马车送到协和医院。那里的美国医生一看,直埋怨道:&ldo;怎么才送来?人都烧成这样儿了!&rdo;诊断结果是病毒性感冒引发肺炎,并引起整个胸腔炎症,若再止不住,则会导致肺心衰竭,那就很危险了。
彩云吓坏了,只得求他们救命。心里直怪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把魏斯炅送到医院。
在医院里,医生对魏斯炅又抢救了两天,用了所有的办法都无法控制病情,眼见着他的呼吸受到阻碍,人愈加昏迷,话也说不出了。彩云整日在医院里,夜不除衣,日不离身,焦虑万分,满嘴生了泡。第三天半夜,魏斯炅艰难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告别了这个世界。
彩云一连昏睡了几天,苏醒后,仍是呆滞如木,不吃不喝,不哭也不说话。任顾妈怎样相劝,她都像得了痴呆症一般。此外,骑马摔伤的头疼病也更频繁地向她袭来,一阵阵像裂开了似的疼痛令她难以忍受,只能靠抽&ldo;阿芙蓉&rdo;来解决问题。
过了几日,魏斯炅的老家来了人。他儿子在老家已死,女儿及儿媳在江西会馆设了一个灵堂,供亲朋好友前去吊唁。这一天,彩云神志清醒了一些,让顾妈陪着去了江西会馆。一进门,便看见灵位上挂着魏斯炅的一张遗像,穿着黑西装,笑得十分灿烂。彩云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扑了上去,伏在灵桌前的垫子上大哭起来。在场的人十分吃惊,特别是魏家的人,本来对她就没有好感,甚至埋怨说是她扎针扎坏了,耽误了魏斯炅的病。今日见她如此疯癫,便叽叽咕咕地冷眼相向。只有奚元走近她,陪着她哭,但奚元的母亲却把他拉走了。又有两个胆子大些的仆人走到她面前,边架起她边说:&ldo;魏太太,今天还有许多客人要来吊唁,请太太节哀!&rdo;硬是把她架到休息室去了,灵堂才恢复了平静。
彩云在休息室里静静地沉思了好一会,淡淡的哀乐声传来,节奏舒缓而哀伤。她好一会儿才把这前因后果算是捋清楚了。斯炅虽死于急病,但他也是为国捐躯,和恩宇是一样的。他太劳累了,从来没好好休息过,这一次是为了让我和奚元高兴才去天坛的。医生说,他的心脏和血管都不好,血压也高,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早有危机潜伏,他突然得病,是积劳成疾呀!现在虽死了,但精神灵魂并没有死,我应该为他骄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