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这个世界的part210天气转暖很快,不到一周地上的冰雪已融化得七七八八,来回走过时被翻滚碾压,脏兮兮却有点像黑芝麻炒冰。这个时候年轻又没熬过夜的好处便显示出来,当黎昂已经能活蹦乱跳着出去继续砍柴时,我依旧走几步都想喘喘。之前饿怕了,现在每次吃饭都恨不得再多张一个肚子帮我装一点。这几天里黎昂想多砍点柴火去集市里给我们俩换身衣裳,天天早出晚归。我待在家清理茅厕打扫房间洗完衣服,偶尔拿着小棍测影长,考虑做个自动抽水机的可能性,和一冬天没见过的街坊邻居打招呼聊天……我佛系养生,九点睡六点起,回到了小学时的作息时间,平日里也什么都不用做,以至于产生了一种嫁到山村后被能干的小樵夫包养的错觉。晚上睡觉时我们依旧挤在那张小床上,然而明明上一周还肢体交缠,如今没了寒冷的借口反倒两人都自觉地各睡一边。他在靠窗那头我挨着床沿。又过了一周我和他说我有点害怕掉下去,他也说窗边好像有风睡不踏实,于是我们每晚都自觉地往中间靠一靠。每晚看着中间一点点缩小的缝,我都咬牙切齿恨自己怎么睡觉这么规矩。可惜最后就差那一天晚上,就差那一公分。11那天黎昂出发得比以往都早,我正对着那本厚字典试图帮隔壁家的女孩给在墙内当护卫的心上人写一封信——经过与黎昂一冬天的交流,我觉得我再回去考托绝对能拿个120。这些天我开始认真考虑以后我能做些什么,未来何去何从这些以前从来不会想的人生终极哲学问题。我在学校读书时成绩一直不错,高考、保研之路顺风顺水却难免随波逐流,交往圈不大却也有几个还算知心的玩伴,没什么最爱但也能把擅长的当成喜欢的。要是没穿越过来,以后的人生便如线段一眼望得到头。可如今我心里念着以后和黎昂一起能做出来哪些新鲜又古老的玩意,手里写着“我依旧热切地眷恋着你,纵使我们分隔两地”,却觉得血管里的血液再次滚烫起来。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房门被一脚踢开。我被吓得划出好长一道毁了后半张纸,又惊又气转身回过头便想骂,然而回过头时却屋子里已涌进五六个戴着熊皮帽身着制服的士兵。我一句“抢劫了”还没喊出来,就被一双大手捂住嘴,之后一把被摁在桌子上,手被另一个人抓住动弹不得。紧接着下半身一凉,我被这帮混蛋脱下了裤子。这架势上来我还以为自己要被强暴了,没想到他们又掀起一点我的上衣,在我后腰的伤疤处打量很久。另外几个士兵趁着这功夫把我刚打扫好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之后拿着什么东西和制住我的人说了句“找到了”。当我被他们蒙上眼睛装进马车时,还在惦记着那封没写完的信。12我在路上做了无数种假设,也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然而当衣着华丽、头戴璀璨金冠的老国王摸着我的手和蔼地叫出“n”时,我的大脑还是当机了。随着老国王半真半假的哄骗和讲述,我大概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国王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东方血统的美人,美人怀孕后遭到正牌王后的迫害,带着刚出生的孩子逃到城墙之外避难。老国王这么多年没想过去找这个私生子,直到自己最后一个孩子没了才开始着急,可见他的爱情也没有他满含泪水向我讲述的那么伟大。一群兄弟虎视眈眈盯着王位,撺掇大臣勾结教会想逼国王退位让贤,国王被逼无奈只好私下找到了教皇。如今的教皇正值壮年手握重权,自然不愿意换一个同样老奸巨猾的家伙与他分享权利,而控制一个只有十六岁没见过世面的私生子自然是要容易得多。于是二人狼狈为奸一拍即合,国王即将对外公布这个因为诞辰冲撞神明十六岁后才能被接回宫廷的儿子,这位尊贵的王子将在教皇的羽翼下成长,并作为王储培养。国王体贴地问我,后腰处曾经的胎记怎么变成了伤疤,我简短地告诉他被火烧伤了,却心里咯噔一颤。国王紧接着和我谈起从家中找到的当年他留给美人的、世上仅有一份的珠宝,我连忙打起精神与我的便宜爸爸周旋,不再去想心慌的原因。直到我被领到教皇面前接受洗礼,直到我“还珠格格”的身份已成定局,我都没有向国王提起、并假装自己也没想明白:也许他真正要找的人是黎昂。13教皇与我想象的有些许不同。他学识渊博,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属于真正贵族的优雅从容。他的微笑礼貌温和眉宇间又带着疏离,他无可挑剔又令我感到压抑。不是实习时犯错误被领导发现的那种紧张,而是真正来自心底的压迫感与恐惧。他亲自为我洗礼,看着仆人给我染发,期间目光扫在我浑身各处如同贪婪的野兽将我的一切攫食殆尽。一切完成后他轻轻拂去我额角的汗,在我耳边留下一句话,随后便起身离去。他对着身边的人安排我的去处,不经意间瞥了我一眼。那个眼神仿佛一把刀子直入心脏,在它面前我的秘密如同蝼蚁般微不足道却无处遁形。他离开后我浑身发冷,并不断回想他对我说的话:“你没有一处像王。”14之后那段日子我活得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坐在虔诚的教徒中间读着我根本不知何意的经文;被不肯多说一句话的老师一遍遍教导餐桌礼仪和举止仪态;擦拭中殿里七十二排长椅和回廊上六千一百八十四块壁砖,抄写二百八十四条教规;反省一天里的过失并接受教皇的教诲……我很清楚教皇想做什么,被重复而无意义的劳动消磨的灵魂最易于掌控。我对自己说,我不能输。然而一个又一个复制粘贴出来的白天又一次让我模糊了时间,夜晚到来时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拖着累了一天的身躯陷入睡眠。终于在一个身心皆疲的夜晚,我忘记嘱咐仆人往房间的壁炉里加炭,半夜被冻醒之后看着空旷的房间,猛然发觉曾经小屋里的日子已恍若隔世,就连回忆都隔了一层纱再看不真切。我蜷缩在被子里发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时我才明白,人类一下子脱离全部的交往圈和熟悉的社会环境,就像离开空气一样无法存活,而黎昂在我还没来得及察觉出空气的消失时就毫无保留地接纳了我。他的出现过于及时有效,以至于直到今天我才感觉到缺氧般的窒息。痛苦之余,我不禁再次为自己当时的决定感到庆幸:还好当初来到这里的不是黎昂。等我把这里的纷争解决之后,我的王啊,我会举办最盛大的仪式欢迎你回家。15从那之后我便偷偷熄灭夜晚的炭火,留给自己足够多清醒的时间。虽然为此被斥责了很多次不积极,但我却乐此不疲。我习惯了夜晚念着黎昂的名字、想着他贴在我胸膛缠住我小腿的感觉入睡,对他的思念也成为我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唯一的救赎,然而这种思念却逐渐变成了没有理由的埋怨。眼看着又是一年极夜,你为什么不能再把我捡回去一次呢?16最近我翻来覆去在做同一个梦,少年时期的英雄们粉墨登场。亚里士多德把托勒密和羽毛同时扔下楼后告诉我他们将一起落地;坠落的托勒密大喊着太阳才是宇宙的中心;布鲁诺坚持地心说却被斥责为邪门歪道被施以火刑;牛顿帮着爱因斯坦实现了统一场的理论;泰勒晚年在学术会议上与奥本海默握手言和……每次从粘腻冗长的梦里醒过来时,我仍在沉溺于梦里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