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京也就姑且坐下了,因为他腿的缘故,椅子前后调了几次。苏妙露忍不住愧疚起来,也不知他刚才在雪里站了多久。
苏家父母对视一眼,都笑笑,不说话。一般女儿带个男人到家里,父母总是要上下盘问一番,又要好好表现一番,务必留下些好印象。可对柳兰京这个人,他们已经够了解了,好的也了解,坏的也了解,一下子反而没什么话可以问,索性就走开些。苏母坐回房间里织毛衣,苏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完全不拿他当个客人,也不拿他当回事。
柳兰京勉强喝了一碗汤,起身就要走,苏妙露下意识牵着他的手,把他留住,问道:“你要回去了吗?”
“是啊,你还有什么事吗?”
苏妙露不声响,暗自觉得好笑,明明是他有事要找她,这样站在雪里傻等着,却又不敢上楼,这样的欲言又止,多半是要挽留她的话。他是比任何人都更不愿让她离开的,患得患失的一个人,要不是法律不允许,多半是要把她关在家里,上两道锁的。可挽留她的话,又是他最不应该说,因为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是他主张的。
柳兰京顿一顿,道:“我们出去兜风吧。”
新年一到,原本城市里的异乡人都各自回家去,中心区的街道都空荡起来,倒真的能兜风。他们也就坐着车,漫无目的地在雪中穿梭。他们都没有说话,雪光把脸照得朦胧发亮,雪落的声音很轻,时间空间一瞬间都模糊了,便有种天长地久的错觉。苏妙露想着,他们以后就算不在一起,也有今夜,共一场雪的缘分。
苏妙露暗暗朝柳兰京使了个眼神,他立刻心领神会,点点头,对司机道:“这段时间也辛苦了,新年了,回去和家里人吃饭吧。”柳兰京塞给他一个红包,由苏妙露开车把司机送到地铁站,他们才继续上路。
这时候下的只有雪,没有雨了,冷得很清爽。他们冷风里呼出白气,搓搓手,对视一眼都笑了。又是一件傻事。
柳兰京终于开口道:“你还是拿着我的钱吧。”
“为什么?”
“我算了一下,你爸妈应该能给你十多万支持一下,那你手边应该有四十多万。我的经验是,多带一点钱不是什么坏事,在美国不买辆车代步,实在不安全。而且你要是病了怎么办?我再给你二十万吧,算我借你的,不要利息。”
“如果我不想要呢?”
“我坚持。”
“那我拿这个抵押好了。”苏妙露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把当初的那对红宝石耳坠还给他。当年他们吵得恩断义绝时,她都舍不得把这个拿出来。倒不是价值问题,她暗地里认定这才是真正的定情信物。
柳兰京自然不愿意收,“我送人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去。”
“不,你拿着,先替我保管着。我不是要和你划清界限,我是要和自己保证。等我再见你的时候,我能把钱还上,亲自把它要回来。”
柳兰京玩味道:“理想很美好,不过你不会真的觉得,出去读个书,就能改变一切吧?我还有几个同学在还助学贷款呢,你的教育投资是很有可能血本无归的。”
“所以你也不赞同我出去?”
“要我说,单为了钱,最好的选择是和我结婚,我虽然很阴损,但是真的离婚了,也不至于让你净身出户。你当了名正言顺的柳太太,每月有笔家用的钱,存个私房钱也比你读十年的书要赚得多。我妈也喜欢你,自然也会给你钱。可是当富太太,每天交际、打牌、闲逛,我觉得这不是你想要的。”他微微叹口气,苦笑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不甘心过我父母的生活,我想要有新的人生。可是过去,选择对我总是太容易了,所以我只会抄近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想要获得直面生活的勇气。”
“这需要你自己去找。那就去吧。要过有意义的人生,就少不了要承受失败。”
苏妙露眨眨眼,轻佻笑道:“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或者遇上个帅哥就结婚了?”
他装得很认真琢磨一番的样子,说道:“你要是在外面喜欢上别的人了,也不要紧,到时候你过得不高兴了,离婚了,我再把你追回来。反正十年八年的,我还不至于秃头。”
除夕夜,旧的一年最后的几个钟头,有人在守岁,有人在安睡,有人在编织对来年极美好的期盼,许多人都守在家人身边。苏妙露却趴在一个瘸子身上喘息,还编了一个很潦草的理由搪塞家里。但也不能说不是旧习俗,他们是从恋人一路往家人的路子上走,卡在半路上,但也退不回去了。
结束后他们在客厅里看电视,都有些昏昏欲睡,苏妙露靠在他肩上,忽然说道:“原来是水仙花啊。”
“什么?”客厅里摆着盆水仙花,衬着后面灰蓝色的墙纸,绿得很娇艳。花也开得好,香气扑鼻。
“你身上的味道其实是水仙花的味道,怎么你家里的那盆这么好?送我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柳兰京再怎么解释不是大蒜,南京的那盆水仙也还是一味地往大蒜的方向发展,毫无开花的迹象,到她回上海前,甚至连叶子都泛黄了。搬回去的行李又多,她无奈,只能把花丢了。
“那你把这盆带走吧。”
“不用了,明年你再送我吧,还有机会。”她暗暗地和自己许诺,等明年要是花开了,兴许他们都值得再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