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明辕这日来得特别早。
姐弟二人一同用过早饭,容洛照旧在廊下铺起蒲席,预备簪一瓶新的插花。用的是腊梅、黄水仙、结香与翅英决明。
这些容明辕不懂。跟着容洛学了片刻,深觉枯燥无趣,将手里零散几只黄水仙扔在案几上,招呼了容洛一声,便到隔壁的永春宫去寻容明兰玩。临走时见海棠树下挤了一大坛雪,还暗暗挖了一捧做雪球交给燕南藏着,预备见着容明兰便突地砸上去。好吓他一吓。
永春宫是厉美人的住所,自从她回宫以后,容明兰每日应付完课业与慈仁宫,就径直往这边来看母亲。次数在孟云思落水一事后增加,后来厉美人渐渐入得皇后的眼皮,管教宽松了几分,他便安心地在皇后与厉美人之间两头跑。现在也是如此。
清晨风凉。人迹稀寡,这一日又是参朝日,皇帝忙于政务与东宫,西宫妃嫔住所便更为清冷。因为嫔妃们更繁忙——忙着等大臣下朝,听皇帝决策,以来判断家族未来情势,自己在宫中的日子。
秋夕领着宫婢洒扫铲雪,一面让恒昌上了海棠树,取些细薄的雪入瓮,等候晚间以此为佐,与羚鸾宫送来的鲤鱼一同炖成鱼汤。初冬的雪水清澈而不积寒,华春池的鲤鱼肉质鲜美爽滑,二者一同炖煮,出锅时再加些清酒与姜丝。是容洛最喜爱的一道菜。
容洛将一只嫩黄的翅英决明整到八面菩提瓷瓶的后侧。何姑姑从屋里出来,看见案几上几枝剪裁粗糙的黄水仙,四下望了一眼,没寻着容明辕,大约猜到是去了别处玩耍。稍顿了片刻,何姑姑半跪下来,将桌上黄水仙一枝枝捡到手里。觉得花瓣尚且完好,用来做糕点菜色似乎极好,正要开口询问,容洛眼睑低下,小指勾出腊梅的一只剪断,“莫留。如数扔了就是。”
语调无波,何姑姑听不出一丝喜恶。顺从应了声,握了托盘上的另一只剪子将尖锐的茎尾一次裁平,便拢做一团靠在托盘一侧。花叶娇嫩的渗出一滴水珠。
搁开盘子。秋夕抱着一坛雪花过来,低声地禀报:“殿下,狄宝林来了。”
咔嚓断掉一束花骨儿。容洛抬眼看往她身后,见着狄从贺穿着掌事姑姑的玄青色女官服,罩了一件花色简单的披风在外头,兜帽下隐约露出半张平和敦厚的面目。像极了宫中婢子得了风寒时的打扮。
“请宝林过来。”对秋夕吩咐。容洛侧首同何姑姑指示:“去将宫门关了。再让人将库房那扇七折桐花屏风拿出来放着,廊里风大。”
何姑姑领命过去。厚重的两扇宫门没开多久又关上。狄从贺在她眼前坐下,轻缓地抖落了绒帽,恭敬地福身:“妾身见过大殿下。”
容洛颔首。手里花瓶挪到一边。敛敛两衽与袖袍,正襟危坐,“宝林可想好了?”
“几日思索。大约除了殿下这处,妾身也没了别的出路。”礼贤下士的模样惹来狄从贺的唇角些微一低。随即又平静的开合,“禁足五月。妾身于皇后娘娘来说已如弃子,既然殿下觉得妾身可以为用,妾身自然不能不知好歹。”
明人不说暗话。狄从贺将这一点做到了极致。如实将想法坦诚,却也不会惹人生嫌。
“皇后娘娘比不过母亲。宝林是为识俊杰之人。”容洛抬唇,态度敬重。眸里夹带了点明显的深究:“只是宝林往日里是皇后麾下大将。这考虑又过去了许多日。本宫不得不疑心,宝林是否假意归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点对于主君来说尤其重要。容洛将这句话问出已是犯了大忌。但狄从贺并未生气。
容洛心机七窍玲珑。她又坦言自己知晓孟云思说出胁迫在容洛意料当中。从前更是陷害谢贵妃无数,容洛不忌惮,那她才要起疑。
“殿下之心,妾身可以理解。”何姑姑在她身后指示太监放下屏风。狄从贺往前挪坐两步,将自己的一早便做好的计划悄悄摆开:“玉充媛近日深受陛下宠爱。她身后玉家以此作威作福。兄弟玉程湘强抢民女,见平民妻女貌美便以金钱强行买去,如若不愿就乱杖打死当场。此事被向氏一族掩盖,长安中知晓者或死或收银钱。殿下如是心疑妾身诚意,可去一查。”
玉充媛今年二十有一。十八入宫,近日里受皇后提拔,在打捶丸时被皇帝所见。凭的一手琵琶连连获宠,品轶更是升的飞快,几乎一月一传旨意,原是小小五品才人,现下已是正二品的充媛了。
如皇后提携的孟云思同样。玉充媛的父亲,太常寺少卿玉东峮,亦是向氏的家臣之一。
正四品的官。皇后也当真舍得。
唇际微勾,容洛眼中滑过深意。轻笑道:“本宫会令人前去查问。”
查问?还能让谁去查?只有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