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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青少年(第1页)

本来我原定的写作计划是这样: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用五个自然生长阶段来反映我的一生,同时也从个人角度来审视这个世界。也就是说,我准备以小见大,把半个世纪的社会变迁融于一炉,为几亿读者献上一桌饕餮盛宴,文学的。但写完童年,我发现一个问题,我的少年时代一片模糊,难以形成一个单独的阶段。它既不是童年,又不是青年,又都有一些二者的身影。这种摸棱两可似是而非的感觉很难表述。所以我决定把少年与青年合并起来写,方便一点。

我的青少年时代,神州大地正在经历剧烈变动。第一批人开始先富起来,那时候有一种说法,叫“造原子弹的不如卖盐茶蛋”的,当然是指收入。这反映出一个深刻的现实问题,收入分配发生了重大变化,小商贩也有可能创造较大财富,他们的收入经常可以超过有正式工作的人。小商小贩中一些比较有头脑的人,脱颖而出,变成了私营企业主,于是后来又有一个说法,这是从沿海发达地区传来的,说大人教育孩子:“你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只能去当公务员。”学习的目的不再是为了当官,而是为了做生意。说实话,那时候随便在街边摆一个小摊,甚至提个小火炉卖油炸粑,日收入都轻松超过公务员,这不是假话,而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经历。我记得,有一段时间特别流行滑旱冰,小城里大大小小开了好多家旱冰场。所谓旱冰场,就是光滑的木地板上打了腊,虽然不是冰,但也有七、八分冰的效果。大量青少年就在假冰上面争先恐后地练习摔跟头,我第一次学滑旱冰至少摔倒五十多次,据不完全统计。我看别人赚钱如此容易,自然也心慌,随后台球运动异军突起,于是与朋友一起摆了一个台球桌,正式开启我的老板生涯。我原来也想开旱冰场,但缺乏原始资本,只好作罢。而且我当时年纪太小,经常有一些社会上的二流子来旱冰场闹事,我镇不住。说实话,我当台球桌老板三、五天赚的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干了一段时间,因为分脏不平,只好散伙。在经商的同时,我也没有忘记读书。我的少年时代,武侠正在全面登场,作为一个爱书之人,我读了数量惊人的武侠小说。我觉得用武侠小说来代替小画书(小人书),大概是我少年与童年的分水岭。金庸和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我不敢说全读过,但绝对读过绝大多数。对有些书的记忆,远比教科书深刻。比如“九阴白骨爪”,就不仅深深了解,而且亲自练过!当然我没有练成,但确实把十指练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母亲给我包扎伤口,抓住时机教育我,说:“幺儿,你要学的是金庸先生他们写书,不是学这种假功夫。”我嘴上答应,心里当然不服。但也没敢继续练他们书上写的神功。如果我继续练下去大概有两个结果,一是练成,但也没啥卵用,以前义和拳也有很多人练成神功,死得惨;二是练废,这种可能性较大,我有个小伙伴就练废了,听说后来走火入魔,直接去了精神病院。那时有不少武侠小说作者也走火入魔了,他们书上写的绝世武功,有些已经接近原子弹的威力,实在是太牛了。如果你真信了,最牛的就不是他,而是你。

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所以青少年时期的事情全靠记忆,难免挂一漏万。说实话,如果我那时有记日记的习惯,此书肯定会更加精彩纷呈。但我自信记忆力也相当好,所以就算全凭记忆,我也有信心写好这本书。

我的青少年时代,很多传统文化习惯都面临有力挑战。过去很多认为天经地义的事,仿佛一夜之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我自然必须适应。我要么选择象我父亲一样,坚持东方传统,拒绝西风东渐;要么选择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扎扎实实地当一个弄潮儿。实际情况是,我最后选择了魏原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也就是说,我既没有全盘西化,也没有食古不化。说真的,我内心十分佩服我父亲,他虽然有点食古不化的意思,但他对传统文化的坚持不渝,确实已经登峰造极。比如,他一生不穿西装,一个外商送过他一套英国产的西装,质量极好,做工一流,以他笔挺的军人身材,穿上肯定帅呆了。他虽然收下了,但硬是没有穿过一次。那他穿什么呢?他从年轻到老,一直都穿着老式黄军装,当然,没有肩章这些。毕竟他早就退役。由此可以看出他对解放军的感情之深。那时我有制服,每年都要发几套,形制类似军装,我自己很少穿,都送给父亲了。母亲给改一下,又成了他喜欢的模样。真的,他一辈子就穿过这两种服装。夏天实在太热的时候,就是一个背心长裤。他甚至连西式短裤都拒绝穿。我后来看过《激情燃烧的岁月》,父亲就是现实版本的主人公,简直一模一样。我不讳言,他老人家在家里是典型的军阀作风,对孩子们是相当严厉。甚至是太过严厉。他从来不表扬我,但经常会打击我。这种打击,不仅是精神上的打击,而且兼顾肉体上的打击。肉体上的打击就不说了,没什么意思,我们那一代人,就是被打出来的。你随便问一个70年左右出生的人,其基本情,与我肯定大致相同。但精神上的打击,我觉得自己受得更多。肉体上的打击还是要简单说一下,不说心里不舒服,打个比方,我在外面惹了祸,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拿搓衣板跪起,自己把竹棍准备好,请父亲大人赏打。我练过铁布衫,后来又练过金钟罩,竹棍对我没用。与皮肉之苦相比,我更在意精神上的打击。比如父亲说,而且是不只一次说:“老子哪天死了,你一天也混不下去!”这句话自然高度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感觉自己无论怎样努力,在他眼里永远是不及格。唯一可以制约他的人,是我母亲。母亲与父亲的看法恰恰相反,她认为我肯定会成就非凡,特别是在文学上。还有一个人父亲也不敢惹,那就是我外婆,外婆更是坚信我一定会光宗耀祖。所以,尽管父亲经常打击我,但我同时又能及时得到外婆和母亲的精神支持,所以我终于没有崩溃。事物都有两面性,公平地讲,父亲的严厉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经过他的打击,其它任何打击在我眼里都不是事儿。

我父亲虽然军阀作风严重,而且生活上就如同一个苦行僧,但优点也非常突出。比如他终身不脱离体力劳动。按他教育我的说法,一个人无论经济条件好坏也无论知识文化水平高低,都不能脱离体力劳动。因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最可耻的事情。而且体力劳动可以锻炼强健体魄和坚强意志,是一个人立身处世的重要基础。这一点与曾国藩教育其子弟很相似,曾国藩强调的就是“耕读传家”。《曾国藩家书》我读过,我估计父亲大概也读过。所以我年仅十岁时,就要和父亲一起搬砖修房子。我家的大别墅,我也出了一分绵力。后来又是挑煤炭,我家做在半山腰,那时候都是烧煤,我和我哥在父亲的带领下,要从山脚街上把几千斤煤挑到家里,烧一个冬天。年幼的哥俩还挑不了担子,是用抬的,两个小孩用一根扁担抬一小筐煤炭爬坡,两百多个台阶,一步一把汗水地抬到家。当然,那时是父亲挑大头,这个不能说冤枉话。但两个十岁刚出头的孩子,真的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能把一小筐煤炭抬上坡,肩膀都磨破!再过几年,我们从少年过度到青年,自然就是两弟兄全部负责。严格的讲,是我负主要责任。我身体强壮,力气比我哥大得多。十四、五岁就能挑一百多斤上坡,连挑十几趟。十七、八岁我更是长得膀大腰园,真正实现了野蛮其体魄。我们家是有土地的,房子前面就是一大块土,以前是乱坟岗,我们全家把它改造成了一块良田好土,里面种了各种蔬菜,一家人一年四季都吃不完。也种了一些葡萄樱桃梨子之类,水果也吃不完。当然也喂养了鸡猪兔子之类,肉也吃不完。我家每年杀两头猪,都要送给亲戚朋友一些,尝鲜,分享我们的劳动果实。按我父亲的话说,就算不发工资了,你们也饿不死。事实也是如此,我家除了大米不产之外,其它都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房子旁边还有一大块荒地,我们也把它改造成了良田好土,里面每年种的包谷至少两千多斤,可以喂出两头肥猪和一大群鸡。我一生宰过上万斤猪草,是真的。我亲自参与杀过几十头肥猪,也是真的。但我很少杀鸡,原因是我小时候有一次杀一只大公鸡,把它的头都割下来了却不流血,丢在地上,这家伙居然没死,又站起来在院子里乱跑。这件事让我多少产生了点心理阴影,所以我不喜欢杀鸡。而且我的属相是鸡,也不想自己杀自己。总之,我家就是一个现代农业奇迹。所谓庭院经济,在我家早就成功实施多年。所谓习惯成自然,我现在老之将至,仍然每天都要运动,一天不运动我就浑身不舒服。这就叫养成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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