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州在天垣大陆的西南部,境内土地贫瘠,矿产资源也少,而且还不靠海,恐怕得算是天垣朝自然环境和经济水平最差的一个州了。但是锉子里拔将军,津州东部的历郡倒还勉强说得过去,辖区内颇有几处千年名胜,吸引着不少修行者前来,靠着第三产业尤其是旅游业,繁荣和富庶程度稳占津州七郡之首。
当然啦,比之桓郡、西黎等强郡,势力大概还到不了五分之一。
历郡的几处名胜多是与破境飞升相关的。天垣大陆信史一万七千年,时间足够久远,故此有记录的登仙者也是车载斗量啊,只是分散到各州各郡,名额就相当有限了,况且也不是每位登仙者都会留下名胜来的。
很多登仙者只是悄无声息地离去,最多召集一些门人弟子前来观礼而已——据说只有这般保持平常心,才能顺利登仙,而不至于中道崩殂。其实,任何一个大境界的跨越,都有可能造成走火入魔——量变转化为质变,并非那么容易,不存在毫无风险的事情——登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更为凶险了,倘若闹得天下皆知,无数修行者汇聚,结果却登仙失败,自己是一闭眼啥都不知道了,本门本派的脸面可全都给丢尽了呀。
还不如我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哪怕失败了,门人弟子们也可以对外宣称只是寿终正寝而已。当然啦,直接吹嘘老前辈确实是破境飞升了,而且经过非常圆满的也有不少,反正无从考证。故而记录在册的登仙者究竟有几成是真,几成是假呢?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也有小部分的登仙者对自己信心满满,为了给门派涂抹光彩,留下最后一份遗产,临近飞升之际,会特意广撒名帖,遍邀同道,前来观礼。固然除了极少数登仙之后又再折返尘世,指引后辈的(当然啦,多数都没有证据)仙人外,其余登仙者一去不回,很难判断是确实飞升天界了,还是被劫雷彻底殛作飞灰了……然而年深日久,类似登仙仪式积累得多了,总能留下一些经验之谈,明眼人比较容易通过蛛丝马迹来判明成败与否。
好比说这位登仙失败了,留下一具残尸,那么在他失败时候所产生的天地异象,就一定程度上能够作为殷鉴。后来又一位想要登仙,结果绝尘而去,再无影踪,你说他肯定成功了吗?当时的状况与失败时的情景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他是直接被殛作飞灰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儿吧……
经过上述层层筛选,那么那些大张旗鼓破境飞升,又大致可以判定为成功者,他们留下来的名胜——多数是登仙之所——数量就极其有限啦。历郡一郡之内竟存有多处,自然显得与众不同,格外光彩。
尤其是,眼瞧着这名胜么,又可能多添加一处了……
历郡之侯并不姓历,而姓归,仗着郡内名胜众多,四方武人汇聚,多年来得以博采众长,势力在州内如日中天。津州历代藩王,十个里面就有七个都出自历郡归氏。但是当代历侯府中,境界最高的却并非同族本姓,而是代代联姻,并且世为家宰的公仲氏——
出乎所有以意料之外的,无人境高手公仲子圭竟然广撒名帖,定于本年年终,他要尝试在郡城外不远处的凤翼山中破境飞升了!
消息传来,真是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哦,天垣大陆貌似还没有眼镜。
公仲子圭在当代无人境中排名第八,也就是倒数第二,仅仅比支离异强点儿有限。当然啦,那是好多年前的排行,更新速度很慢,但他自入无人,便入凤翼山中苦修,别说外人了,就连历郡归氏、公仲氏的子弟们也轻易见他不着。
“升遐会”就曾经想拉公仲子圭入会的,但几名老人跑去历郡打听,竟然没人说得出公仲子圭究竟藏身于凤翼山中的哪一个角落。照理来说,你飞至山巅,放几道气功波,乒乒乓乓一顿乱砸,公仲子圭肯定就跑出来了,但问题这么办实在有失礼数,绝非高人之行,所以最终只得悻然而归。
时间一长,大家伙儿都快把这人给忘记了,就算他哪天无声无息地死在凤翼山中,也不会有谁觉得诧异……就算公仲子圭修行有成吧,按照一般的估算,那也起码得在三十年以后——倘若他还能活那么久的话——总得独孤恨、唐莹那几个领头的先试过飞升,才能轮得到他吧。
然而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奇妙,最近历郡使者遍及各方,广遥同道前来凤翼山观礼。
本来请的人就不少,那些听闻消息,不请自来的,更是满坑满谷,聚的人多了,当然不可能深入凤翼山,去找公仲子圭隐居之所——肯定装不下那么多人啊。历侯亲自出马,挑选了山中一处较为开阔的所在,门人弟子们平整土地,高搭彩棚,帮忙老家宰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
发帖邀请的,主要是与历侯关系较好的各路诸侯,大概有这么二十多家,这些诸侯或者亲自过来,或者派遣重臣前来,加上跟随的弟子,就有好几百人。此外八位无人境和部分无我境上阶高手,也全都在邀请之列。
然而无人境高手并没有全来,最终抵达凤翼山的,只有钟政、唐莹和海陵督三人而已——也就是张禄在南极冰原上通过时空通道连接醉乡世界,见到过的那三个人。支离异身为王朝宰相,他自然是不能轻易离京的;独孤恨或许是痛恨公仲子圭抢了他第一的名头,只是派了流云宗掌门公仲桁前来;佘师承、邵葵才刚摸索到术、武双修之路,修行正当紧要关头,不克抽身;还有一个玉无涯……实话说没人知道他究竟身处何方。
其实天垣世界此时的无人境不是九名,而是十名,但第十人张禄,清楚他境界的也就只有“升遐会”诸老和独孤恨而已,况且,也不知道那家伙出海扬波,究竟跑到哪儿去啦。
以公仲子圭的身份,别人到来,大可以不理,交给历侯去接待就好了,但三名无人境抵达,是不能不倒履相迎的。只是那也仅仅面子上好看罢了,相互间除了几句恭维话,也并没有什么可以交谈。钟政仗着资格老,旁敲侧击地探问公仲子圭,你究竟得了什么机缘,或者摸索到了什么途径,才能那么快便有飞升之望呢?但公仲子圭却只是打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很明显不肯透露其中奥秘。
立谈之间,突然有一名历郡内门弟子疾奔过来,面呈骇然之色,但是眼见到四位无人境在此,却又不敢靠近,只好远远地朝公仲子圭打眼色。公仲子圭伸手一招:“有什么事?”
那名弟子近前两步,喘着气回答说:“白师弟正在接待来宾,才刚见他退至一旁,闭目休养少顷,突然间一头栽倒,气息全无了!”
公仲子圭闻言,不禁大吃一惊,急忙朝唐莹等人作个揖,告了罪,便命那名弟子领路,前去探看。
钟政面露诧异之色:“是什么人物,子圭如此上心?”
你都是快要抛弃俗尘,飞登仙界的人了,小辈是生是死,甚至都不用历侯出面,为什么你会那么着急呢?
唐莹想了一想,忽然皱眉道:“难道说,是白公衡出事了?”
白公衡是历郡内门弟子,大概无我境初阶的水平,也算一时俊彦,但跟公仲子圭的境界差得十万八千里远——其实除非历侯突然间挂了,否则公仲子圭心中都不应当起什么波澜。只是有一点,这白公衡乃是公仲子圭的嫡亲外甥孙,据说向来——当然是指隐居前——对他保爱有加。
那么亲戚小辈突然出事,公仲子圭不免吃惊,前往探查究竟,倒也在情理之中。问题是,唐莹也多少有点儿着急:“不知道丽语会否出事……”
钟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和令甥孙又有什么关联了?”唐丽语压根儿就没跟着来啊,白公衡暴卒,又与她何干?
唐莹“啧”了一声,斟酌词句,回复道:“从前丽语总跟我谈起黎彦超、风赫然,还有张禄,后来不提张禄了,改成了白公衡……”
海陵督当即醒悟:“原来如此,白公衡并非在此界……此间出的事,故而无病自倒。就怕牵连着令甥孙也有危险……”
这仨都是没有穿越过的,但曾经跟穿越者张禄相处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对于玄奇界的细节自己不可能清楚,但一些大致设定还是懂得的。当初张禄等四人说不上天南海北,平素也没有什么来往的机会,偏偏唐丽语经常在老祖宗唐莹面前提起三名同伴来,问她是在哪儿见到的,发生某事、口出某语之时,具体都在什么地方,却又讳莫如深,不肯回答。唐莹年老成精,当即就猜到了——你们是得了被天、魔所摄的大好机缘啦。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唐丽语偶跟唐莹相见,却反过来要探问张禄的近况,很明显张禄跟他们拆队了。言谈之间,除丈夫黎彦超、好友风赫然外,唐丽语口中多出了一个“白公衡”,唐莹自然也有所觉察。只是,即便唐丽语并非一个促狭之人,她嘴里也没有白公衡什么好话……
如今白公衡突然间“休养少顷”,然后“一头栽倒,气息全无了”,唐莹当然会想到:难道是穿越过程中出了什么事儿吗?当下出语点醒,其余二老这才恍然,钟政当即就说了,那你还愣着干嘛,一起过去瞧瞧啊。
三人各展身形,如同疾风一般追蹑公仲子圭而去。他们倒是前后脚抵达白公衡倒地之处——公仲子圭脚力虽健,引领他的那名内门弟子终究跑不快——远远的便见一群历郡弟子围作一团。公仲子圭排开众人,进去一瞧,只见自己的外甥孙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貌似毫无生气。
公仲子圭双眉紧锁,伏下身去,但他并没有去搭白公衡的脉搏,而是探手入怀,似乎在摸索些什么。
旁有一人伸手拍拍公仲子圭的肩膀:“前辈在寻什么,莫非在找此物吗?”
公仲子圭抬起头来一瞧,却不认得,但看打扮并非本府弟子。这人也就二十来岁年纪,瞧相貌隐约有些象……左手高高抬起,小指上悬挂着一枚铃铛,还故意跟那儿晃啊晃的……
唐莹不禁惊呼:“张禄,你是何时返回大陆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