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睡了,都两点多了,你也快去睡了吧。”
父亲像是站起来了一会儿,又坐了回去,悠长的叹气声响起,陆嘉禾也坐了下来。
“爸,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团团看这些啊?”
“什么?”父亲没懂似的,好一会儿才应声,“他还小,又不懂,干什么要给他看。”
“团团不该知道他有妈妈么?”
“……嘉禾啊,不是这个问题,团团他……唉,太晚了,去睡吧。”
“爸!”陆见森听见那声叫,探了点脑袋出去,父亲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倒在了茶几上,陆嘉禾手忙脚乱地扶着他,又把他放回沙发上,“你等等,我给你去倒点水喝,实在不行,我去把被子拿来。”
“好,好。”
陆嘉禾急匆匆地往厨房走去,陆见森借着夜色没被发现,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定住了他的手脚,让他不得动弹。
他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电视,画面转到了医院,晨光熹微,女人躺在床上,连着呼吸器,艰难地睁着眼睛。
他看见那小小的,红红的,皱巴巴的自己被送到了她怀里,父亲牵着女人的手,放在了婴儿握紧的小拳头上。
他其实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苍白得像张纸,身上牵满了仪器,但他又觉得他看清楚了,她捏着他的拳头,淡淡地笑着。
仪器上拉出了一条直线,视频被立刻切断了,房间沉入完全的黑暗里,陆见森听见耳边响起巨大的蜂鸣。
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后背一瞬间被浸湿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那个照片上的陌生女人产生了无形的联系,第一次把“母亲”和那个女人对应在了一起。
她叫林森,他叫陆见森,她是他的妈妈。
他呆滞地坐在原地,陆嘉禾已经端了热水过来了,电视发出白光,又开始跳回了最初的片段。
“谢谢你了,嘉禾,辛苦了。”父亲喝了水,把杯子放在一旁,“你扶我一把吧。”
陆嘉禾点点头,她把父亲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起来的时候有个小趔趄,但她掩饰过去了,摁掉了电视,父亲摇晃着走路,看着就很吃力。
两个人搀扶着回到房间里,徒留陆见森一个人在客厅里,沙发后面没有地毯,他坐得全身都凉,连身体里流的血都带着冰碴子似的。
他掐着自己的手,克制着自己的哭声,巨大的悲伤席卷了他,让他在那一瞬间暴风成长。
那一年,他十岁,陆嘉禾十七岁,她和母亲度过七个年头,所以她能在晚上扶着父亲回卧室去,他只能躲起来,无声地落泪。
家里人总觉得他的自卑来源于对身体的逐渐理解,但只有他知道,那是一瞬息间的事,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身体,把它看成一种诅咒,诅咒他没了母亲,诅咒他被无形地和别人划出界限,诅咒他身边所有的亲人都拿别样的眼光对待他。
他总是会想,母亲知道他是个怪胎吗,如果知道,他还会愿意碰他,愿意对他笑吗?
但事实上,他都没看见过母亲笑,只是他脑中可悲的臆想。
陆见森跳下了床,翻出了运动服,把手机扔在宿舍里,就带了一串钥匙,热了热身,出了门。
外头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加州的太阳毒得很,路边的大树又没几棵,那阳光丝毫没情歌里唱得那般浪漫,灼热地烧在他后背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呼吸,迈开步子。
跑步的时候,他才能什么都不想,累到步子都迈不动的时候,世界才会照常运转。
说起来很讽刺,这个习惯还是因为向海养成的,他们呆在一起的时光太长太长,就连细枝末节的地方,全被涂画成彼此熟悉的模样。
小时候他们俩都是小胖子,他是因为父亲纵容,要什么给什么,零食冰淇淋小甜点,天天变着花样胡吃海塞;向海是因为家里管得少,五六岁就会自己泡泡面吃,虚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