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只知道云棠在魔族做过卧底,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更深的纠葛。琅煌起了话头,在夜色中把往事娓娓道来。云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悲剧,她的母亲不是修道者,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机缘巧合之下和她的父亲相爱。就像所有狗血的话本子一样,这段不能长相守的爱情遭到了顾诀的坚决反对,云棠的父亲选择离开天衍宗,他厌倦顾诀安排的完美人生,叛逆激化了矛盾,也招来了灾祸。在云棠带着特殊的体质诞生后,来自祖父的屠刀落下。云棠亲眼看见顾诀杀死了她的爹娘,他拆散了这对恋人,从轮回之中取走了云棠母亲的灵魂,让他们就算是死也不能在一起。云棠遭此变故,感情上的缺陷变得更加明显。正常人的感情对她而言是模糊的,最简单的喜怒哀乐她都需要不断地去学习记忆才能正确的理解。为了体验人世的情感,顾诀不使唤她的时候,她就会隐藏身份行走世间,仗剑抱不平。她从未想过要参与那些阴谋诡计,她一直都记得爹娘的教诲,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可命运终究是残酷的,她的感情成了顾诀掌控她的枷锁。她想拿回她娘的灵魂,就得听顾诀的话。凡人灵魂的脆弱程度,经不起任何的一点损伤。顾诀要她接近陆晚夜,她干脆地说自己是细作。没有人会细作留在身边,她以为那样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她被命运眷顾了一次。陆晚夜温柔体贴,他用爱弥补了云棠的人生,教会她人世的真情,也教会她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只可惜命运短暂的赠予她世俗的情感后,再一次残忍地剥夺。谢陵静静地听着云棠的前尘过往,不由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琅煌没有情感的叙述透着残忍和冰冷,就像是一个诅咒,顾诀抛妻杀子,利用血亲,而云棠杀夫弃子,祖孙二人行为映照,就像镜子的里外两面。“对于顾家的人而言,动情是十恶不赦的罪孽吗?”谢陵想到上一世的陆行渊,心里有点闷。陆行渊没有杀死任何血亲,但他逼死了自己。琅煌想了一下,微笑道:“是的。顾家所修的无情剑诀是从天道法则中演化而来,顾家人是卫道者,卫道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谢陵愣住,陆行渊是养在顾诀膝下,他修的也是顾家的无情剑诀。按照琅煌的说法,他也会面临情深不寿的局面。不,谢陵心里一颤,面色微白,陆行渊已经面临过了,上一世他就走上绝路,难道这一世也会如此?谢陵胸腔里一阵钝痛,光是想一想陆行渊会再一次因为他受到伤害,他就心痛到难以呼吸的地步。琅煌察觉到他不对劲,意识到可能是因为陆行渊,坐起身挠了挠头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此间天地已无道可证,卫道者名存实亡。动情没有错,又不是佛宗的那群秃驴,讲究了断尘缘,六根清净。”琅煌能想到不需要情欲的人就只有佛宗,但这话明显没有安慰到谢陵,反而让谢陵想起无尘坠魔,和凌玉尘双死的结局。情深不寿四个大字就像是魔咒在谢陵的脑海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谢陵坐起身,揉了揉额角,转移话题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顾诀杀子眼都不眨。他如此冷酷而危险,我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让我师尊去找他?难道在他身上,还有我师尊需要的东西?”琅煌挠了挠下巴,避开谢陵的视线,含糊道:“算吧。”琅煌明显透着心虚的模样让谢陵心中警铃大作,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琅煌,抓住琅煌的胳膊道:“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琅煌哈哈两声,想要糊弄过去,可是谢陵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他,漆黑的瞳孔内闪烁着幽光。琅煌见状,干咳一声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师尊就要突破渡劫中期了。我这风月无边楼真的很脆弱,扛不住雷劫,天衍宗家大业大,给他劈一次没关系。再说了,他上次渡劫时不就想试试?”陆行渊收敛煞气后,气息出现过明显的浮动,那是晋级的征兆。琅煌说是让他去找顾诀,实际是让他去天衍宗。以他如今的身份,很容易受到阻拦,打一架在所难免。而在打斗的过程中,他的气息最容易爆发,能够很快引动天劫。虽说渡劫的时候旁人帮不上忙,还很容易被牵连进去,但依然有靠外力降低雷劫风险的方法。琅煌身带隐疾,插手别人的雷劫有些困难。所以他祸水东引,让顾诀去头疼。渡劫中期的雷劫远比初期强盛,有一个圣人出手相助,陆行渊能够轻松很多。曾为宗门之首的天衍宗,自从陆行渊暴露身世离开后,在其他人不满的声讨中,逐渐失去宗门之首的威信。虽然实力依旧强盛,但已经不能再如从前那般随心所欲地领导其他宗门,偶尔还会和一些宗门产生摩擦。天衍宗从云端坠落,内部的矛盾也逐渐暴露,弟子间的内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师无为有意放任这样的厮杀,训练狂热的信徒。昔日的平和一去不返,秀美的群山间,看不见仙鹤闲游,宗门上下陷入紧张的气氛,随时都会演变成剑拔弩张的局面。陆行渊多年未归,如今再次踏上此地,站在巍峨的宗门前,看着高耸入云的楼台亭阁,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他在这里生活了两百多年,最后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他于天衍宗,是一颗被舍弃的棋子。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他是陆行渊,不是陆隐川,更不是以宗门弟子的身份回归。轻车熟路地跨过天衍宗的山门,陆行渊看向守山的弟子,在他们震惊的神色中,气定神闲地朝着山中走去,熟悉的仿佛是回家一般。守山的弟子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阻拦,他们只能飞快地回宗报信。越来越多的弟子闻讯而来,他们就像是密不透风的人海,远远地围在陆行渊身边,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去。陆行渊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各峰长老赶来,在宗门大殿前将他拦下。“陆隐川,你不是被琅煌绑架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四年来杳无音讯的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吃惊的不止是那些弟子。曾经相熟的同门,长老此刻站在陆行渊的对立面,对他的到来诧异不已。陆行渊淡然拂袖,他锦衣如火,一改往日不入红尘的高冷。魔族的野性让他多了几分桀骜,灼人目也动人心弦。“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这次是不是太夸张了些?”陆行渊环顾四周,弟子们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窃窃私语的声音混在一起变得格外的嘈杂。长老要求他们离开却无济于事,在这样的热情下,陆行渊第一次审视自己对天衍宗的影响。如芒在背的视线掺杂了许多的情绪,憎恨,憧憬,震惊,失望,喜悦……在陆行渊如同标杆一般插入天衍宗的心脏时,冲着他的名声而来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的身份,他的离去是从天到地的落差,他的形象在无数人的心里破碎。太多冲着他而来的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难以接受心目中的明珠坠落凡尘,甚至走到了对立面。在陆行渊没有生出魔角时,他们还能努力的说服自己,但现在陆行渊毫不避讳地展示自己的魔角,告诉众人他的身份。他是魔族,是天衍宗的敌人。“陆隐川,你不该来。”平日里尚有几分交情的长老轻声叹息,道:“趁宗主还没来,你快走吧。”“齐长老,不能放他离开,我们要替大师兄报仇!”齐长老话音刚落,就有几人从人群中跳出来,为首之人手持长剑,杀气腾腾,他怒视陆行渊,道:“陆隐川,天衍宗养育你多年,对你情深义重,你却不识好歹,忘恩负义。你初入此地时,我们大师兄也曾照顾过你,你却在他大婚之日,置他于死地,你简直就是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