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见了也很欢喜,忙说道:“今日上下人等俱辛苦了,二太太,你去把诸亲友家送来的月饼、瓜果,只留几样,其他的也通通散给家人们。”贾敏应是,忙去料理。秦氏便来请示:“老太太,您看在哪里赏月好?”林母笑道:“水边赏月也好。”秦氏忙带着仆妇们往莲池那一带去铺设桌椅。林母只在月台这边小坐,眯着眼笑看林海教林珩背诗,果真是“人共月,长似今年。”
不多时,便有人来报:“都齐备了。”林海抱着林珩走在前头引导,后面缀着两个提着玻璃手照的媳妇,林母扶着碧山、玫云的手儿迤逦向莲池行去。莲池边的桃花树上挂满了吉祥如意灯,下头又悬着珠玉金银穗坠,微风一过,响起玲珑乐声,照得此处亮如白昼。
水边列了一张紫檀圆桌,并几个圆椅。对面几步处搭了一个小小的台子,是预备耍百戏的,上头竖着两根杆子,挂着几盏明角灯,灯月交相辉映,照得此处一片雪亮。众人团团坐下,林母坐在上面居中,左垂首坐了林海、贾敏,右垂首坐了秦氏、林珩。林母看了,点头一笑:“今日人倒还齐。”去年,贾敏病了,林珩还小,都不出来,只她们三个倒是无趣。
大家分吃了一回月饼,又赏了一回月,父子、母子叙些闲话。林珩旁边立着碧溪要帮他剥葡萄,林珩摆摆手道:“何必剥得汁水淋漓的?横竖俱是洗净的,连皮吃就是了。”林母笑道:“你倒是省事。罢了,我看你很坐不住,去把耍百戏的请上来吧!”立在林母身后的管家媳妇听见了,匆匆下去唤人。
少顷,一位年三四十许的妇人带着几位十二三岁的孩子匆匆上来,先是给众人见了礼,说了一些奉承的讨巧吉祥话,再恭敬地递上一份节目单子,林母并不看,口内说道:“拣你们拿手的演来便是。”妇人应了,手中敲起锣鼓来。
几个家人抬了一张条案上来,两个小童便在案上放了三个大小各异的竹筒,拿来示以众人,俱是无底中空的。一个面目平常的小童把三个竹筒套来套去,另一个面目俊俏的小童在一旁助兴:“今日是中秋佳节,你若能变出一碟月饼来,才算是应景呢。”
那小童一面快速地变化手法,月光之下只见得到那柔白的手的虚影,答道:“就来。”忽然从中掏出一碟月饼来,一碟南炉鸭,一盘葡萄来,众人皆拍手叫好。只见他满面微笑,将这里头的小竹筒取出来往下一倒,忽然听见“豁拉”一声竟飞出无数羽翼如雪的鸽子来。取出第二只竹筒来,竟倒出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取出第三只竹筒,轻轻一掏,竟捧出一瓮酒来,那酒瓮比竹筒来得粗大,真不知他是怎么拿去来的,众人的手都拍红了。
他再将竹筒拿来与众人一看,仍是空空。那一个面目俊俏的小童捧着一盘葡萄下来,到林母面前跪下,笑道:“良辰美景,以此嘉果奉上,以贺人月两团圆。”张嬷嬷接过了,林母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道:“好伶俐的小子。”张嬷嬷递过一杯酒来,小童并不喝,只接过来道:“与我兄弟一道喝吧!”
说着端着那杯酒就往台上走去,就把就放在条案上。那位面目一般的小童道:“酒可不是这般喝法。”手张成掌就往案上击去,这杯酒竟陷入了条案内,杯口与桌案相平。碧山跑上来望了一眼,这杯中酒依旧莹莹漾着月光,再将手往桌底一摸,便跑下去与众人说道:“竟摸不到杯底。”
一会,这小童再往案上一拍,这酒杯竟轻轻地跳出来,一点酒液也没有洒出。碧山再去摸条案,竟是丝毫无损,案面平平。两个小童将那杯酒分吃了,道:“谢老太太赏。”这眉清目秀的小童叫道:“竟叫你出尽了风头,也该看我的。”
他手中捻符,对着空中念念有词了一阵,须臾竟叫他凭空变出了一盆秋海棠来。满堂喝彩,碧山眼尖,叫道:“这不是老太太院里的那盆秋海棠吗?日间老太太还赞它开得精神。”真真是神乎其神,叫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又演了好几个节目,林母问道:“赏钱可备下了?”贾敏答道:“已备下了。”林母点头,对着她们说道:“赏。”众位艺人叩头谢赏,冰雪忙带着众人领赏。林珩拍了手道:“老祖宗,真个好看,真不知她们是怎么变的?”
林母笑道:“谢谢二太太吧,这班子可是她请来的。”林珩真个依言向贾敏道谢,贾敏忙说:“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林母看着月落西天,渐渐地凉下来,便道:“天色晚了。大家也都散了罢。”众人各去安歇不提。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便到了次年春天。时值四月,正是春暮夏初,昼长人倦。林母与林珩说了一会话,不觉精神困乏起来,正要瞌睡,外头突然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贾家派了两个女人来报喜。”
林珩心内一动,就听到小丫鬟清清楚楚地说道:“听说贾家二太太生了个公子,出生时满天霞光、满室异香芬芳,其时天还未亮,竟照得像白昼一般。这公子天生带着祥瑞,俱说生下来时口里就衔着一块美玉,五彩纷纷、晶莹剔透的,上头还刻着两句吉祥话儿。”
林母道:“知道了。请进来吧!”张妈妈忙端了水来与林母梳洗。梳洗毕,林母才觉精神了些,便叫她们进来。那两个女人遍身绫罗、插金戴银,打扮得格外体面华丽,一进来便向林母和林珩行礼请安。
年长一点的女人未开口便含笑道:“向亲家太太报喜了。今日寅时,我们家二太太生了位小公子。”年轻一点的女人接着笑道:“落地的时候,口里还衔着一块美玉,咱们也见过几百人分娩,再没有见过这样的了不得的事了。我们老太太欢喜得要不得,当场就给他取了个小名,说是为了他胎里带来的那块美玉,索性就叫‘宝玉’罢。”面目中有十分的得意。
林母也含笑道:“好,这可是大喜事。府上果真枝叶繁茂,亲家太太好福气,如今也算是子孙济济了。”彼此说了几句话,林母留她们吃茶,这年长一点的女人便道:“咱们还要去姑太太那儿道喜,就不吃茶了。”林母赏了她们八两银子,吩咐张嬷嬷送她们出去。
不多久,张嬷嬷就进来了,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屑。林母瞧了,说道:“她们可又说了什么话?”张嬷嬷疑惑道:“真不知老侯爷怎么定了的贾家?与咱们家的脾性也太不合了些。”林母叹气道:“咱们家人丁单薄,老爷不过是看贾家人丁旺盛、老国公又甚得圣意,行事也还算有些章法规矩,指望着有人帮衬海哥儿一把,这才定了他们家。”
“论理,他们家也太张扬了些。我听见她们说,她们家老太太恐怕这哥儿福气太大,难以养活,竟在城里各处张贴了他的小名儿,让万人叫去,好压压这福气,如今竟是满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们家有个天生异象的哥儿了。她们说话又不防头,嚷嚷着不知道他们的哥儿日后有多大的造化呢。”
林母脸色微微一变,恨道:“可真是糊涂啊!这种事掩盖还来不及,竟敢这么大张旗鼓地传出去,也不怕上头的人问不是吗?什么叫大造化?这样该死的话也敢说出口?”林珩有些感叹,这天生异象在古代真还是个犯忌讳的事,君不见,有史可载的那些开国太祖,谁不给自己附会一个神异的来历?
林母果断道:“我看她们家是越来越荒唐了。等会子你去叫二太太来,日后给贾家的礼慢慢减下来,咱们家跟她们走动不起。”张嬷嬷犹豫道:“这二太太可会依?”林母厉声道:“嫁了我林家,就该事事都听夫家的。她敢说什么不成?”
这两个女人是常来林家给贾敏送东西,对林家的路径倒还熟悉。便落后了那引路的小丫鬟几步,悄悄说起话来:“这姑太太家,我也来过几磨儿了。虽不如咱们家气派,倒也算大方精致了。”
这年长一点的女人是史太君的心腹赖嬷嬷,她笑着对这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说道:“这也没什么。毕竟姑老爷家从前也是侯爵门第,与咱们家也不差什么了,不然姑太太怎么会嫁到林家来?”
这周瑞家的有点不以为然,道:“咱们家现还袭着爵,他们家可没有。”赖嬷嬷道:“可别这么眼皮子浅了。你且看看姑老爷的岁数,人家现已是正三品的官儿了。日后封侯拜相,不是易如反掌?你也常跟二太太出门,怎么连这点见识也没有?”周瑞家的颇有些讪讪,不再答话。
一时,到了贾敏的承瑛堂,贾敏听了她们二人的话,真真是喜出望外。忙命人赐坐,与他们二人款款叙谈起来。少时,贾敏说道:“我去换衣裳,一会就去给老太太、二嫂子贺喜。”这周瑞家的一时刹不住话头说道:“姑太太也好沾沾我们太太的福气。”
贾敏一听,心就灰了一半,勉强笑道:“二位还要去各处报喜,我也不留你们了。晨霜好好将两位妈妈送出去。”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许是她多心了罢。她换了见客的衣裳,去了介寿堂跟林母说了去贾家道喜的事。
林母有些淡淡地说道:“我身子有些不舒爽,你替我向亲家太太道喜吧!礼单写好了么?”贾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礼单来,递给林母。林母看了一眼,道:“去了这几样吧!”贾敏大惊,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妹子们好歹给些评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