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这样的打扮,比起她的房间,竟还算得上是“素净”了。
当老鸨推开门的那一刹,商折霜的步伐几近是本能的一滞,宛若灌了铅,再也迈不动第二步。
重重叠叠金线绣成的纱幔,缀着指甲盖大的蛟珠,桌上放着绘制了牡丹的彩瓷茶壶,旁边还堆着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珠宝。
地上毯子的颜色红绿交加,其间再点缀以亮金色,看得她眼睛生疼。
——真是一派粗制滥造的“奢华”。
老鸨以为商折霜被这华贵的景象吓着了,暗暗腹诽她虽然衣着不菲,却是没见过世面得很,大抵是个好骗的主。
然老鸨这边在沉思着,一肚子坏水都快流出来了,商折霜那边却在衡量着,遇上司镜与进这个房间,哪件事更糟糕。
但人生常常都是屋漏偏逢连阴雨的,人要倒霉起来,坏事往往会齐齐上阵。
一个妖媚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不似一般烟花之地莺莺燕燕软糯的娇声,这个声音是极魅的,好似丝丝缕缕的红绸,慢慢收束住听者的心。
一个声音自然不足以让商折霜注意,但那女子叫的名字,却让她的心中“咯噔”一下,就似打翻了调味料,不知是何滋味。
“这不是司镜司公子么?今日怎么有功夫来如意楼一度春宵?”
女子的这句话倏地勾起了商折霜在安宁村的回忆。
司镜在众人面前,扮作个寻欢作乐的浪荡公子,好像还挺得心应手的?
但那时的她,只觉得司镜演技一绝,从未想过他竟真是这样的人。
虽说司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本质上来说与她并无关联,但她还是将手放至了栏杆之上,悄悄收紧了。
从未有过的好奇在她的胸膛中冲撞着,而这种感觉似乎还将她的一颗心,泡得有些酸胀。
老鸨见商折霜将目光放到了二楼,还以为她是见了自己奢华的房间,已然下定了决心留在此地,所以开始关注起了如意楼中的花魁,唇角开始掩不住地上扬,眼角的皱纹都堆叠到了一起。
“姑娘是好奇那位姑娘是谁么?”她将声音放得柔和了些,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
“楼下那位是我们如意楼的花魁,在这儿留了四五年有余了。你看她这皮肤,吹弹可破的,面色也比寻常姑娘红润。若姑娘想与她一样,留在如意楼是最好的选择。你再看看那位公子,生得如此矜贵俊美,还不是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若姑娘愿意留下,多少这样的公子没有啊……哎……姑娘?”
老鸨还想再继续吹嘘留在如意楼的好处,却见刚刚还将手搭至栏杆上,往下眺的姑娘,竟真就纵身一跃,翻了下去。
“诶!姑娘!”她心头一悚,生怕不仅煮熟的鸭子飞了,还落在如意楼,闹出一条人命,坏了她的生意。
她战战兢兢地往下看,确是看到了一抹艳红,但那并不是血的颜色,而是商折霜翻飞衣裙的颜色。
她的动作很轻,和猫儿似的,悄然落在了重重人群之后。
她所处的位置,恰能看到司镜与那姑娘,却又不会被他们发觉。
坐在司镜面前的姑娘睫毛很长,和小扇似的,眼尾勾着金色的花纹,将她那张倾倒众生的面颊衬得更为妩媚。
商折霜看着她向司镜靠近,想伸手勾住他的颈脖,顺势就要倒在他的怀中,一颗心不知怎的提得老高。
——毕竟司镜先前也与她这样演过戏。
可司镜却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折扇,抵在她的腕处,指尖微微施力,就生生将她与自己隔出了距离。
“晴娘不必如此,有何事相求,可以直说。”
“哎呀,司公子还是如此疏离,也不知撑着这副假面有什么意思。”晴娘也不觉尴尬,以手支头,媚眼如丝,“难怪宁小妹妹用情至深,也依旧难以得偿所愿。”
听到这个名字,司镜眼底压着的阴翳,如同重重绕绕的阴云,重了起来,而后却依旧维持着温润的面容道:“若晴娘只想与我说这些,那我便先告辞了。”
“等等。”晴娘的语调终是冷了下来,继而唇边现出了一抹苦涩,“司公子,真的见过神吗?”
司镜明显怔了怔,将手掌收紧了,之后竟直接站起了身来。
“南洲,迦河城,神殿。若晴娘好奇,可以自己前去。”
晴娘敛眸沉思,而司镜往外走的步伐沉稳,任谁看也不会回头。
但不知为何,他终还是顿了顿步伐。
“晴娘,司某奉劝一句。神不都是慈悲的,更不可能无所不能。他们也不过依照着天道而行,遵循着这世间的一切规律罢了。”
花楼中纸醉金迷的气氛,并未因着司镜的这句话而褪了温度,然商折霜却可以看到,晴娘原是红润的面庞,在刹那间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