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子壮吩咐几句那老人便去船坞准备。韦子壮凝望卢云道:“你要和咱们走么?”
卢云听—这话身子忍不住一阵颤抖他虽与柳门有些渊源但毕竟资历尚浅此刻若要抽身尚能全身而退韦子壮猜知他的心事登时叹道:“卢云你过几日便要成亲倘若要走那便走吧。我们不会怪你的。”
卢云当年初来京城本是一贫如洗的寒微小厮投入柳门之后仍是个无足轻重的马弓手并未得到厚爱赏赐如今的状元功名更是凭着一己的才智得来说来与柳昂天并无干系他叹了口气回头望着七夫人只见她怀抱着孩子睁眼望着自己目光中全是求恳看她如此殷切必也不想自己离开。
卢云反身望向北京但见远处的京城巍峨耸立不见火光大起只黑沉沉地一如平常。想来乱事还未波及全城顾家老小应能平安。他心中茫然想道:“我该怎么办?跟他们一块儿走么?还是回去守着倩兮?”
此刻兵荒马乱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回去守着亲人只是这话要如何说得出口?他怔怔犹豫颇难决断。韦子壮却不强人所难他见卢云犹疑不决登时搂住了他的腰附耳道:“傻子啊陪到这一步你已经对得起侯爷了。趁着还能走那便自己走吧。没人会怪你的。”
卢云望着韦子壮心里一阵难受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人家韦子壮的老婆孩子全在北京只是他为了柳家老小竟尔舍弃自己的家人。想来他心中的痛楚无奈绝非外人所能想像。卢云哽咽道:“韦护卫我……我……”
便在此时渔船已然开到石凭第一个抢上这石凭乃是柳门大将官职更是柳昂天一手举保的此番若要回京决计死路一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果然快手快脚模样俐落分毫不见迟疑。却听他问道:“韦子壮!咱们现下要去哪儿啊?”
韦子壮不喜此人的凉薄头也不回迳自喊道:“去山西!”
石凭唯唯诺诺自管躲入舱中。韦子壮叹道:“老弟大难忽起事事难料谁也信不过谁。你说……如果咱们找不到云风少爷可以投奔伍定远么?”卢云听了这话登时一凛此时柳门最后一只精锐部队握在伍定远手上倘若他要出手救人柳门老小自能安然无恙。
卢云沉吟半晌道:“正远生性忠义必定愿意援手此节不必多虑。”
韦子壮苦笑道:“定远那里是没问题只是你说……艳婷姑娘靠得住么?”
卢云微微一奇道:“韦大哥为何说这话?艳婷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卢云与艳婷算得上熟识两人虽不曾深谈却也知这女孩儿朴实单纯绝非奸佞一流他心头纳闷不知韦子壮何以信不过人家当下便出言反问。
韦子壮正要说话却听石凭喊道:“你们婆婆妈妈地干什么!再拖下去可别把追兵惹来了!”韦子壮欲言又止只反手拍了拍卢云的肩头叹道:“兄弟没空跟你说了咱们得走了。”
卢云见他便要离开心中忽然不忍只想替他做些什么当下奔了过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韦护卫你的家人孩子我一定替你看顾。你放心走吧。”
韦子壮听得此言登时泪流满面。卢云向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他等了许久便是在等这句话先前劝卢云留京多少也是存了这个私心。韦子壮满面感激连连点头低声道:“世上人心险恶你自己保重。”当下也不再多说便自上船去了。
柳门老小缩入船舱甲板上便只余下寥寥数人韦子壮上上下下点过人头却还少了一个他厉声道:“还有谁没上船快快过来!”
话声甫毕一名女子慌慌张张地从密道奔出正是七夫人却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跑进去的。她行到船舷驻足看着韦子壮神情有些害怕。韦子壮沈声道:
“你怎么了?为何还不上船?”七夫人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只是低头望地不言不动。
韦子壮看破了她的心事登时跳下船来拉着七夫人摇头道:“如玉嫁做人妇便有三从四德要守。那人要是爱你当年便娶你了。你再想着他也是没用。”
七夫人给他拉着脚下便跟着走了只是她目光不住回向卢云好似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卢云见她模样楚楚可怜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求恳他心中突然一个冲动便想随上船去但转念间想到顾倩兮便又忍了来。
大船驶离河畔直朝河心驶去。卢云孤立岸边心中百感交集。柳昂天凶多吉少这一大群寡妇全都仰赖韦子壮照顾了。他又是内疚又是心伤一时双手握拳怔怔地落下泪来。
他站立许久眼看大船已然驶入河中远远离开。卢云放下心来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眼前闪过光芒对面河岸竟然亮了起来极目望去林中似有无数火把高举跟着岸边放落了十来艘小船直向大船划去。
卢云大惊失色知道朝廷追兵已然到来他放声大叫:“不要啊!不要啊!”
满船的孤儿寡妇单凭韦子壮、石凭两个人如何是朝廷兵马的对手?卢云心急之下霎时跳入水面狂也似地振臂疾挥直朝河心游去。
卢云拼死去游只是他北方出身水性不佳虽然划得气喘吁吁却难以抓定方位他边游边喊:“韦护卫!韦护卫!快快逃啊!”
喊着喊泪水已然流了下来只见河上火光烛天十来艘小船射出火矢围着大船猛攻不止他在水中沉浮漂荡想要游过去偏生水流湍急始终距离甚遥卢云双手连挥大哭大叫:“皇上!求求您饶过我们!饶过我们吧!”
大船着了火远远望去甲板上一个个黑影坠入了河水旋即给冰水吞噬。
卢云仰望苍天只是咿咿啊啊地哭着身子却也沉了下去。
天将黎明夜幕已褪河面上只余下点点滴滴的残木破甲以及载沈载浮的尸。远处小船来往搜捕仍在寻找活口。
卢云**地爬回岸上他双手抱头跪倒在地面容呆滞已如死尸一般。
几年下来尽管无数生死大事在身边飘摇但卢云仍是一本初衷为所当为不曾有过疑惑茫然。卓凌昭死了刘敬死了秦仲海残废了杨肃观失踪了纵使天地逆转他还是人间最后的君子莲淤泥再多十倍在他看来也是云淡风清始终不曾让他的志向动摇。
今夜今时卢云知道自己错了。作为一个儒生作为皇上钦点的状元父母官他见证了景泰王朝的最后一宗惨案也见证了政争的残酷无情。卢云大叫一声他拔出“云梦泽”奋力斩在地下只是泪眼朦胧中他居然不知要杀谁。
在这一刻几十年来的寒窗苦读显得如此可笑忠君报国、为天地立心这些是非固执全没了颜色。留在心里的只是一片灰蒙蒙连他也不知那是什么。
万籁俱寂死气沉沉卢云便这样倒在地下此刻要他折返顾倩兮身边再去做个幸福的新郎他却要如何快乐得起来?天下人个个受苦受难只有他一个平安逍遥这要他的良心如何平安?
卢云想到痛苦处只呜呜地啜泣起来便在此时远处似有人附和自己居然也传出了哭声却是从密道里传出来的。卢云心下大惊他把长剑扔开又滚又爬急忙冲入密道霎时之间只见眼前一个婴儿哈哈笑着正在甬道里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