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拍拍她肩膀:“我去睡了。你把这些好好地收起来。”她愣在那里,都没起来要起身相送,半天才说:“我,我一个人先去?”他走到门口了,沉默了一会儿方回答道:“嗯,李伯芳与你一同去。”彩珠霎时羞愧无比,再无颜以对: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彩珠自此开始,直到上了火车,两宿没睡。一边收拾自己的随身行李,一边想着这一生跟显小王爷,跟这王府大院的纠葛遭遇。本意是要找找他负她的那些事情,暗示自己下定决心,一走了之。可念头里面却说总是他千般万般的好,宽容细心,慷慨大度。哭过几番,却知前事难返,他已作此安排,一切已是定局。两天后的清晨,一层薄薄秋雨之后,天空放晴,空气舒朗。王府的两辆黑色轿车载了王爷夫妇,李伯芳还有夫人的随身丫鬟荷香直奔火车站。下人们议论说夫人这次走,带的东西很少,只有皮箱两只,应该也就去一趟锦州。到了车站,南行至大连的火车已在站台上停着。李伯芳与丫鬟荷香去车厢安顿。王爷站在下面,彩珠背朝着他,不作一声。阴历八月二十日,下午四点钟光景。奉天老城鹿岛饭庄。老板鹿儿师傅泡了一壶龙井,托盘上摆着两个洗玉茶杯,亲自送到了三楼的芙蓉厅。推门进去,只见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小王爷爱新觉罗显与着便装的日本军官小林元哉。鹿而师傅办弓着腰,心里面捉摸这这俩人时间不久又聚在一起了,阵仗到是与上次不太一样,房间里面都没带自己人,说话的时候脸上都有点笑,只是啊,那动静那情势分明就像弓箭拉开之前,力道绷在弦上,吱吱呀呀地响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砰”地一声飞出去了。鹿儿师傅从小厅里面出来,下到二楼,堂倌左手覆着个毛巾过来跟他说话:“老板,老板,老板……”“啊?”鹿儿转头回答,小声地吼,“没聋,喊什么呀?”“您且给个话儿阿,晚上若是不待客,我把牌子挂出去阿。二十多桌儿老客定位的,我要么差人,要么打电话去告诉人家换时间。”“你跟我要话儿,我跟谁要去?”鹿儿指着自己鼻子问堂倌儿,“您看我是问楼上那位王爷啊,还是问小日本子阿?”堂倌儿凑上来,紧着鼻子拧着脸地抱怨:“这是不让人做买卖了。外面里三层外三层被日本人的车围着,一楼大堂还坐了一层,这都什么意思啊!"鹿儿老板往外推他:“你可仔细小声说话了。嗨……围就围着吧,咱就一陪着人伺候人的,楼上那个单枪匹马地对着这么多人,估计比咱们遭罪呢。”鹿儿老板和堂倌儿行至一楼,黑压压坐了二十多号人,各自严肃正坐,鸦雀无声,穿的都是便服,看那形容长相,姿态仪表,都是日本军人无疑。鹿儿老板心里害怕,中国翻译过来理直气壮地命令道:“换热茶倒上啊!”鹿儿应承了,转个头就躲在厨房里面小小声地骂:“他妈的活这一辈子受的都是一样的气。早几年被西洋鬼子从紫禁城里面追出去打,眼下又被东洋鬼子骑脖子上撒尿……憋屈厉害了就不如打一场仗,用血把这儿冲冲干净!”厨房里面,炒菜师傅面案水案都闲着没事儿在那里喝茶打牌,只一人还在那里干活而,就是那身强体壮的瞎了一只眼的傻子,闷不做声地在哪儿摞煤块儿。鹿儿问后厨大师傅:“这人怎么还留着,不是让你开了他吗?”管事儿的大师傅说:“人是傻点,还能干活儿的,家里有个女儿还得养,我见他可怜就留下了。”有人蹬蹬蹬上楼的声音。鹿儿心里好奇,扒了厨房帘子偷偷向外看,一看不要紧,吓了一跳,只见一女孩子有黑布套在头上,被一人驾着胳膊往楼上带呢。鹿儿心里突突,又记挂着小王爷的安危,撩了帘子就要从厨房里面出去,翻译堵在门口问他:“干什么?!”鹿儿道:“我去奉茶。”“没人叫你,就在这儿呆着好了……”可就在这一刹那,他们在一楼话音没落,忽然一片混乱的声音从上方天井传来,桌椅翻动,女孩尖叫,几个正襟危坐的日本人听到声音,腾地跳起来窜上楼梯的当口儿,忽然传来两声枪响!一眨眼的当儿,一人从天井上方跌落,重重地摔在一楼的地面上,只见他肋部中弹,浑身鲜血,正是显!鹿儿大惊失色:“小王爷啊!”鹿儿抬头,有人在三楼拿着手枪,瞄准了显,似乎又要补上一枪至他死地,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拉着显的衣襟向后用力一拽——把显小王爷拖走的正是那瞎了一只眼睛的傻子。惊魂未定的鹿儿向上看正对着上面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他只觉得这一身的血都从汗毛孔里面涌出来了……枪声却没有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