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放下残灯,常年冰雕石铸的脸慢慢漾起一抹笑意:“展昭……”展昭帐内,两人也已经吃完,莫研将碗筷收拾回食盒内,忽又想起了自己在帐外就想问的事情。“大哥,最后那箭究竟怎么回事?你可是故意让着耶律菩萨奴?”展昭只是微笑,并不回答。“难道那两盏灯都是你射下来的?你故意说成是他射下来的。”展昭摇头:“我确是射偏了,没有射中灯火。”莫研侧头探究地瞧着他,问道:“你是故意射偏的?”展昭笑问道:“你为何这么想?”“那么你当真是故意让着他了,”莫研瞧他模样便明白了,心中有些不满,“何必让这些蛮人占上风,如此一来,他们岂非更看不起咱们宋人了。”“你莫要不服气,其实就算我不如此做,我也照样是比不过他。”展昭如实道,“我当时并未想到他居然可以一箭射中两盏灯,所以才故意射偏。”“就算是这样,可你为何想要让着他呢?”莫研不解。展昭微微叹了口气,起身缓缓道:“耶律菩萨奴是辽国闻名的神箭手,若我赢了他,便是削了辽人的面子,即使是无意,也会惹来无端不满。咱们今后还要在辽国好好过日子,树敌太多的话,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再者,咱们人在屋檐下,本来就应收敛锋芒,否则行事不易。”莫研听到“好好过日子”几个字就欢喜起来,笑道:“说得也是,还是大哥你想得周到。”顿了一下,又问,“可我们一味让着他们,若他们更想欺负咱们呢?”展昭朝她微微一笑,温和道:“小亏无妨,自然是不能吃大亏。所以,你要开始学习‘分寸’二字。”两人说说笑笑,忽外间有侍女在外面试探问道:“莫姑娘,你可在里面?”“在。”莫研应道。“公主有请。”公主怎得还没睡下?莫研疑惑地看了展昭一眼,后者点点头,示意她快去。她只好起身拎起食盒出帐去,将食盒交与侍女,自己便往赵渝的牙帐而去。牙帐内仅点了一盏银剔花小灯,赵渝靠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手中还持了卷书,目光却怔怔望着烛光,沉思着什么……“莫研参见公主。”“你过来吧。”莫研依言转入屏风后,略带疑问地望着赵渝:“公主找属下有事?”“你……”赵渝欲言又止,指了指旁边的圆凳,“你先坐下。”也不懂得推辞或谢恩,莫研大大咧咧地坐下,探究问道:“公主,您是不是不舒服?”见赵渝精神倦乏,她第一反应便是,多半是酒席上那些肉吃坏肠胃了。赵渝轻轻摇摇头,看她了半晌,似乎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她不说话,莫研就只能干瞪眼。自酒席散后,赵渝便是满腹心事,席间耶律洪基与萧观音的点点滴滴皆落在她眼中,虽然知道契丹风俗比起大宋要不拘许多,可那两人眼神之间的情意,却是怎么也瞒不过人去。她心中思量甚久,又不能完全肯定,欲找人相问,席上从头到尾将此幕收到眼底的人虽多,可能唤来问话的却甚少。想来想去,只有莫研是女儿家,性情也算爽直,问她应是最合适的了。良久,她终于还是开口了:“你觉得睿祥郡主是来作什么的?”“来迎您的呀。”赵渝白她一眼:“大辽有多少个郡主,怎么偏偏就她一个人来了。”“自然是因为她心里喜欢着耶律洪基,所以才特地跑了来,想瞧瞧您的模样。”莫研理所当然道。赵渝一怔,她说话没什么忌讳,所说自是清清楚楚的大白话。“你也觉得她喜欢着耶律洪基?”莫研耸耸肩,萧观音在席上对耶律洪基甚是亲密,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那耶律洪基对她……是将她当小妹妹么?”赵渝又问道。“这个……”这可难倒莫研了,她细细回想了半日,才道:“反正,看起来他对那郡主着实不错。”赵渝沉默,目光落寞。皇家嫔妃三宫六院,她并不是不懂,只是尚未嫁时,便知道夫婿已有心上人,自是另一番滋味。虽然迟钝了些,但莫研终还是明白了赵渝的心事,她自己满心欢喜地沉浸在与展昭的相许之中,自然明白情之为物,如何能容了下第三个人。若是展昭喜欢上他人,或是要娶他人,自己又不知该如何伤心难过。突然有点后悔在酒席上事情,莫研咬咬嘴唇,半晌,才劝道:“这样说起来,那位郡主也挺可怜的。”闻言,赵渝很想吐血,想都不想就冲口朝她怒问道:“难道我就不可怜?”话说出口才想到这话与公主身份实在不符合。“都挺可怜的。”莫研郑重作出结论。“你……”赵渝气结,瞪了她半晌,一股气忽又泄下去,懊恼地低低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莫研挠挠耳根,同情地望着她。感情之事,说不清道不明,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她又哪里会有法子让耶律洪基喜欢上公主。赵渝自然也没指望她能给出什么法子,那话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罢了。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莫研只好一声不吭。赵渝郁郁寡欢,亦不作声,却也未让莫研离去,眼前有个人总是感觉好些。帐内一片静默,能听见外间旷野上的风呼啸而过,灯火猛地晃了一下,差点熄灭,惊得赵渝猛得从榻上坐起来,与莫研四目相投。后者小脸煞白,显然也吓得不轻,保持着脑袋僵化的状态,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帐内转了几圈。“是不是有鬼!”莫研最怕这些东西,吓得连声音都不敢出,用口型朝赵渝道。“胡说八道!”知道自己应该大声训斥她,可赵渝的声音怎么都提不起气来,显得心里很没底,又连声传唤了候在帐外的几名侍女进帐来,方才让莫研离开。展昭此时正预备歇下,刚刚脱下外袍,便见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哥!”莫研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看她脸色发白,展昭也微微一惊,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大哥!”莫研索性一脑袋栽进他怀里,牢牢抱住不撒手,“方才,方才,在公主帐篷里起了一阵阴风,蜡烛差点灭了。”原来就是这点小事,展昭有些哭笑不得,但又知道莫研最怕这些,只好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也许是这里风大,从缝隙里透进来也说不定。”莫研微抬起头,目光惊疑不定地瞧着他:“不是,当时帐篷里一点风都没有。”“那公主呢?”“她好像也吓得不轻,叫了好几个侍女进去陪着她。”就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急急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殿下!殿下!”有人在疾呼,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听得人心里忐忑不安。莫研听着这声音,愈发害怕起来,揪紧展昭的衣裳,后者有心出去看看究竟是何事,却能感觉到怀中身体微微发抖,一时不忍推开她。营内甚多人都被此人惊着,纷纷出帐来看,耶律洪基身披锦织外袍,也急急步出……来人直到了耶律洪基不远处才翻身下马,匍匐跪行至耶律洪基跟前。“殿下,殿下!”“究竟出了什么事,快说!”“殿下,皇太后、皇太后……驾崩了。”此言一出,四下里的辽人立时响起哀号之声,人人面露悲伤之色。耶律洪基呆立半晌,转头厉声吩咐道:“立时拔营,回中京!”“领命!”莫研一直竖着耳朵细听外间动静,一听到皇太后驾崩五个字,她立时双目圆睁,言之凿凿地朝展昭道:“你看,你看,方才一定就是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