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思绪回到他与罗曼·杰米多夫接下来的会面上,卢克皱了皱眉。一丝疑虑爬上他的心头,这种心情不是第一次出现了。那位俄罗斯大亨到底想要从他父亲那里得到什么?他对此毫无头绪。他在对方身上做的功课也没有让他感觉心里有底。罗曼·杰米多夫被外界比喻成“鲨鱼”;据说他以铁腕执掌他的商业帝国。卢克曾经在惠特福德工业的数据库里进行过搜索,然而他的权限不够,没能发现他的父亲与那男人的关联。老天,他受够了这种整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了。是的,他现在这样做或许是莽撞的,但这是他迫使父亲让步的唯一办法:如果他掌握了某些不该他掌握的信息,父亲就别无选择只好对他委以信任。也许那份信任还不是你所能承受的呢?这个念头令卢克的心口一阵翻腾。他一直在避免产生这样的想法。万一那些关于他父亲与犯罪分子打交道的传闻都是真的,他该怎么办?万一他的父亲就是一名犯罪分子呢?卢克还会想要取得那份信任,好帮忙保守那些秘闻吗?“ynaste,”车子停下来时,司机咕哝着说。“stebyadvetyschirubley1。”注1:俄语:我们到了,你该付两千卢布。(本文正文括号内俄语翻译为作者原注,表意主角能听懂,出现在注解中的翻译为译注,表明主角听不懂。)卢克惊了一下,于是看向窗外。他都没注意到车子已经达到机场了。“spasibo2,”他说道,一边用有限的俄语对司机表示感谢,一边递给对方五十美元。卢克也不知道这样子是不是够了:他的俄语水平还不足以理解司机那古怪的口音。注2:俄语:谢谢。司机眼神怪怪地看了他一下,然后悄悄嘟囔着什么话——显然不是什么好话。卢克早就习惯这种态度了,他提起行李箱从车里出来,希望接下来能顺顺利利飞抵圣彼得堡。不过当然啦,为了给这已经够呛的一天再来点“惊喜”,他的飞机因为天气恶劣晚点了。卢克抓紧不多的时间入住他在圣彼得堡预订的酒店,然后马上钻进另一辆出租车里,告诉司机他要去那家叫“帕尔金”的饭店。好在他有先见之明穿上了西装,这样就不必浪费时间换衣服了。这算是没有倒霉到家吗?卢克从出租车里出来,站在饭店门前疲惫地叹着气。此时此刻,他最想要的就是回旅馆后洗个热水澡,然后跟软和的床铺共效于飞了。卢克希望自己的外表没有他的内心那么疲累不堪,他收肩挺胸,走入了饭店大门。这次会面很重要,他不能把事情搞砸。饭店装潢得很别致,风格显得优雅而传统。礼貌周到的服务生操一口流利的英语,算是令他松了口气。卢克把外套交给对方,再告诉那位彬彬有礼的女服务生,他是来这里见罗曼·杰米多夫的。女服务生微微一笑,然后领他前往位于饭店偏僻的角落的一张桌子走去。罗曼·杰米多夫已经在桌边坐好了,姿态显示他的心情很悠闲,甚至有些无聊。那些照片没有把他拍好,卢克心想。照片没能捕捉到他那强烈的存在感,还有那双眼睛——在真人身上,它们显得更加令人心神不宁。当对方也冷静地打量起他时,卢克好不容易才把持住自己,没有脸红心跳站立不安。“晚上好。家父因故不能出席,因此派我来代他赴会,”卢克说着,伸出手来要与对方握手。“在下卢克·惠特福德。”罗曼·杰米多夫纹丝不动,那对浅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这是在逗我玩吗?”他总算开口道,英语说得完全不带口音。他的语调低沉而有涵养,无论哪方面都无懈可击,就连詹姆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族爹都挑不出刺儿来。“并不是,”卢克一边说一边在他对面坐下,努力克制不让自己表现出内心的紧张。“家父眼下人在伦敦。他正在进行很重要的协商。这次时间安排得太紧,他实在抽不开身,所以他才派我来当代表。”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像是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悠闲状态。不过卢克很擅长观察人,他可没放过那双蓝眼睛微微眯的那一下。罗曼把酒杯举到嘴边,慢慢地啜饮着,双眼还锁定在卢克身上。“我不跟小孩子谈公事。你的年纪不会超过十六岁,大不了十七。”卢克感觉出自己脸红了。他早就知道这会给他带来麻烦。每到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就会认真考虑要不要用整形手术来把那两片可笑的嘴唇给修整一下。“我不是小孩子,”他咬牙道。没等他继续发言以便挽救一下已经变得难以收拾的局面,罗曼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冰冷的眼神就连火山都能立时结冻。卢克顿时不能呼吸了,被那目光紧紧锁住,挪不开眼,浑身紧张得不行。“假如惠特福德连露下脸都嫌麻烦,那他起码应该通知我一下,省得浪费我的时间。”罗曼站起身。“回家去,alchik。”然后他就走了。两名沉默寡言的保镖紧随其出门。霎时间,别的声音涌入进来——轻柔的钢琴曲,其他客人压低的话音——仿佛卢克之前是被置身于某种隔音气泡里,仿佛罗曼·杰米多夫的存在感能阻断周遭的一切声音一样。这时,卢克才反应过来刚才罗曼是怎么贬损他的:alchik。小男孩。他瞪视着那空荡荡的座位,一股新的屈辱感朝他劈头盖脸地涌来。他产生出强烈的冲动想要站起来走人,但他克制住了。他从早上开始就什么都还没吃,还不如先把肚子填了。卢克给就近的服务生打手势。饭菜很美味,只不过当他还揣着满肚子的失望和羞恼时,味道什么的就成了浮云。同样萦绕在他心头的,还有一股忐忑不安。他本该把邮件转发给他的父亲,但却非要擅自单独行动,结果还搞砸了。父亲的缺席惹怒了杰米多夫。这样一来的后果……还不好说。卢克对那人一无所知,不好推测他会作何反应。毕竟,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俄国人想要从父亲那里得到什么。后知后觉地想,也许他压根就不该把手伸到不该他管的地方去,可他实在是受够了、烦透了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在各种无足轻重的活动上混脸熟这档子事儿了。他只想知道父亲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只想参与进去。也许像这样盲目地往里钻是一桩愚行,但他对自己摸着石头过河的能力一直很有信心——直到那位俄罗斯大亨用一副瘆人的眼神,把他降格成为红着脸、难为情的小毛孩子。等他吃完饭离开饭店的时候,外面下起雪了。卢克微微哆嗦了一下,用双手抱住自己,不禁再一次想起他穿的博柏利大衣在俄罗斯的寒冬面前简直形同虚设。他一辈子都没感到过这么冷。卢克四下张望,看到就近一辆出租车,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然后迅速走过去,积雪在他的脚下嘎吱作响。今天以来头一次,他觉得自己运气有所好转。他坐进车里,跟司机说了酒店的地址,然后合上双眼,思绪转回到之前与罗曼·杰米多夫一败涂地的会面上。他完全没必要自怨自艾。他又没做错什么,是那混蛋自己狭隘偏见,觉得让他跟一个只是看起来年纪很小的人打交道是贬低了他。都是杰米多夫的错,不是他的。卢克才不像他表明看上去的那么年轻又生涩。话说回来然而,想要做整形手术的欲望还是每分钟都在增强。迟早有一天,他会继承父亲的商业帝国,假如因为长了一张嘟嘴小男生的脸而不被人放在眼里的话,这代价也太大了。他那头深金色的卷发估计也会拉后腿,太卷了,要服帖就只能剃掉或是用发胶。臭美的他又下不了狠心把这难搞的头发都剃了,卢克只能让头发长长一点然后梳成背头。极少数情况下,他让头发就那么卷着不管,朋友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拿他开涮,说他像个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