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深也不知道顾山绿到底是打算请他吃饭,还是专程给他添堵来了。反正最后他从酒楼里出来时,带着满身酒气和一肚子火,被某个苦等半晌的拦路劫匪强行拉上了马车。
“好啊,”严宵寒磨着牙,阴恻恻地说,“哄我在家等你,自己跑出来跟人喝酒……”
傅深默不作声地张开手臂,整个人压过去,重重地搂住了他。
“……”严宵寒威胁的尾音瞬间走了调,干咳一声,“干什么,别以为撒娇有用……怎么了,喝酒还喝出不高兴了?”
“梦归。”他喃喃地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帝换了两个,却还是如出一辙的猜忌多疑。“功高震主”如同常年罩顶的阴云,只要傅深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永远无法走出这片阴霾。
这声音让严宵寒的心脏瞬间跟被猫挠了一样,他不冷笑了,也不阴阳怪气了,小心地把他托高一些:“嗯?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傅深不想说话,忽然觉得有点心酸,于是把严宵寒搂的更紧了一些。
严宵寒看他不吭声,只是一味地往人怀里钻,委委屈屈的样子,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用那种宠的没办法了的无奈口吻道:“行吧,不想说就不说。困了吗?先睡一会儿。”
马车颠簸,怀抱温热,酒意上头,傅深在一片恍惚的心灰意冷睡着了。
等半夜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榻上,身上干净清爽,没有酒气,枕边传来另一个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严宵寒侧对着他,一手搭隔着被子搭在他腰上。傅深借着床帐外朦胧微光,能看清他安宁恬静的睡容。
人醒了,酒也醒了,傅深拉长自己的呼吸,在静谧的深夜里慢慢安定下来。这时再回想起今天下午长治帝的知会和顾山绿的提醒,心绪就不那么激烈了。
他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当年元泰帝先刺杀后赐婚,各种手段轮流上阵,晴天霹雳一个接一个,最后不是也好端端过来了么?怎么时过境迁,他站的更高,反倒不如从前,竟然为了这点破事,就愁得跟严宵寒撒娇了?
都赖严宵寒!
傅深在他身边是真的安心,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汲取过这么强大的安全感,不说别的,有人在身边,傅深喝了酒绝不可能倒头就睡,中间被人搬上搬下、换衣沐浴,这么折腾都没醒。
皇帝只不过刚动了念头,付诸实施仍需经过重重关卡,等真正开战可能要到猴年马月。就算延英殿点头放行,他真的要带兵出征,也可以到了西南与段归鸿慢慢商量,大不了拖他个一两年。
这有什么可愁的?
忠义是他拿来束缚自己的枷锁,不是送进别人手中任凭驱使的镣铐。傅深发现自己确实比从前想得开了,大概是连国破家亡都经历过,这种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就显得分外低级,像是吃饱了撑的。
有时候“穷途末路”并不是真的无路可退,而是因为底线太高。对着元泰帝,傅深尚且有几分顾忌,可长治帝要是哪一天真把他逼到那种境地,傅深当然不介意为天下计,再给这皇城深宫、万里江山换一位新皇。
他想事想的入神,没留心翻了个身,结果就这么一点动静,严宵寒居然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敬渊?”
“没事,你睡。”傅深正精神着,把薄被给他拉高一点。严宵寒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又沉入了梦中,没过多久,却又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地望了过来:“你酒醒了?”
“嗯,”傅深从枕畔拾起他一绺长发,绕在指间,“不用管我,睡你的。”
“你都醒了,我还睡什么。”严宵寒披衣下床,倒了两杯茶端回来,两人默默地润了喉,严宵寒挑亮灯盏,又躺回床上:“现在能跟我说了吗?”
傅深:“什么?”
“下午皇上找你进宫,是不是说了西南的事?”严宵寒松松地搂着他,“晚上顾山绿找你说的也是同一件事?看把我们国公爷愁的。”
傅深好几年没领教过这飞龙卫头子的本事,一时间匪夷所思:“你怎么知道?我出门时把你揣在荷包里了?”
“这有什么,”严宵寒笑道,“老本行而已。”
又是熟悉的无孔不入。元泰帝这是养了个什么玩意出来,连自己儿子都逃不过坑害。
飞龙卫虽已被裁撤,可原班人马仍在,而且回京后禁军防卫仍由严宵寒一手把持,早就布好了无数明线暗线。长治帝经过黄金台集议一事后,对他起了疑心,又有薛升等人天天煽风点火,不像以前那么信任有加。然而皇帝手下可用的人才实在有限,除严宵寒外,竟找不到别人能指挥的动禁军,于是只好捏着鼻子继续用他。
这么做的后果,大约相当于引狼入室,咽喉都送到了人家的獠牙之下,再去关门也晚了。
况且严宵寒是什么人,从小被元泰朝第一权宦段玲珑言传身教,十几岁就进了北衙禁军,侍卫御前,后来更是成了横行朝野的飞龙卫钦察使。勾心斗角,玩弄权术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已经成了本能。
察觉到长治帝态度变化,他在“哄皇帝”这方面稍微用了些心思,果然,现在长治帝又对他和颜悦色、倚重非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