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这里是下层士卒的医营,邢医长还能留在此处都已不易,霍去病暗叹口气:“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安排。”阿曼看着他,欲言又止……“想说什么,说!”霍去病不耐道。“能不能找个借口,将她从这里迁出去?”阿曼问,“你是将军,这事应该不难。”在医营内日日见到的不是残肢剩躯就是奄奄一息的人,再不然就是抬出去的死人,子青看在眼中,心里不好受,有时一整日也不说一句话。他想着换个地方,子青大概就不至于整日郁郁寡欢霍去病沉默片刻,心中纠结,一时抹不开面子,漠然道:“按你之前所说的话,此间伤卒无数,我若独独为他开了这个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好落了你们的口实。”阿曼一愣,知霍去病还在气恼,也不再相求,苦笑道:“不行就罢了。”霍去病冷哼一声,自出帐去。86北地郡(一)将军走后第三日,当地县尉亲送了几车粟米,二十几头牛羊并鸡鸭鸽各几笼前来慰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无端殷勤,众人虽不明究里,但该吃的东西还是照吃,一样也没拉下。子青向来只知不能浪费,而不在意吃的是何物,不管阿曼端来什么,苦药或者鲜汤,她全都尽数喝下。或者是汤药起了效验,或者是调理得当,又或者是那琉璃瓶中的药有奇效,肩上的伤终于未再反复化脓,老老实实地开始慢慢结痂。吃了几只鸡之后,易烨简直是精神抖擞,整日里瘸着个腿在营内蹦来蹦去。这日晌午,他又蹦到子青帐中,身后还带着个人,笑道:“青儿,你瞧瞧谁来了?”自下船后便再未见过缔素,此时见到,子青自是欢喜,再看他穿着打扮,腰际所带的佩剑,已然升为官长。“缔素……”子青轻唤一声,不知怎么就想起刚入伍那时候,想起老大和铁子,喉咙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哽咽。见了她,缔素似乎有些不自在,前仇自是无法报,可就这么原谅她,他又过不去自己心中的坎,遂硬邦邦道:“我是奉了将军之令过来。”说罢,解□上包裹,递给她。子青不明其意,解开来看,内中是一套绛红郎中将的军袍,并腰带等物。“将军命你往北地郡。”“北地郡?!”子青仍是不甚明白,“现在就去?”“嗯,这是将军的命令。”缔素点头,“马车已经在营外候着。”原不想打扰他们叙旧,但听到此处,阿曼不得不自外掀帘进来,问道:“要子青去北地郡做什么?”“将军并未明示。”缔素道。“行了……”易烨搂上缔素肩膀,拍拍他,“将军的命令你已经传达完毕,现在说说你所知道的。子青去北地郡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缔素顿了顿,才道,“不过此番出征中,由普通士卒直接晋升为中郎将,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了。可知,将军对她十分看重。”“要不怎么说祖宗保佑!”易烨笑道,“中郎将,这可了不得。”看来上回将军恼了之后,便不愿将军阶换作赏金给自己,子青暗叹口气,想来将军是当真恼了。“对了,”缔素想起另一事,转对易烨道,“将军让你去找定川镇上找一位冯姓医工。”易烨愣住:“冯姓医工?然后呢?”缔素摇头:“将军未说,只吩咐让你去找这个人。”易烨愈发糊涂,自言自语地嘀咕:“难道那个人能治我的腿?不可能……”阿曼问缔素道:“将军要子青何时往北地郡?”“将军说,若他伤无大碍,便即刻动身。”子青一时也揣测不出将军究竟何意,方才又听见马车已在营门外候着,便转身去收拾零碎衣袍,被阿曼拦住。“我来吧,我和你一起去。”他道。缔素闻言忙道:“将军并未提及你……”阿曼连头都未抬,满不在乎道:“未提及便好,也就是说,他并未说我不能去。”缔素愣住,明明知道他是强词夺理,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阿曼,这样不妥……”毕竟是在军中,稍有不慎便有违抗军令的风险,子青也想阻止阿曼。阿曼回过身来,双目含笑望着她,道:“没事,我只说是老头让我照看你,将军还肯给老头几分面子。你的伤势虽说没大碍,但每日汤药还得喝,万一路上再有反复,没我怎么行。”“青儿,你一人在军中是绝对不成的,须得有人照应。”易烨插口道,“否则,万一出了篓子,可就是杀身之祸。”这些日子下来,阿曼对子青的悉心照料,易烨尽数看在眼中。虽知阿曼是异族,但也看得出他对子青情真意切,绝无半分虚假。有他在子青身边,应是会尽心尽力的保护她。子青也知他们说的有理,只得不再多言。“对了,去北地郡会经过定川镇么?若是能跟你们一道走就再好不过了。”易烨问道。“总是差不多的,便是不经过,让马车绕一下也可以。”缔素此番见到易烨腿脚不便,他心中不好受,加上也十分好奇将军为何让易烨去找那个医工,满口便答应下来,“走,我替你收拾东西去。”“好好好。”易烨蹦跶着领着缔素出帐去。不多时,诸人皆上了马车,缔素吩咐了车夫几句话,便自上马,并不与子青他们同乘车。易烨随着马车晃晃颠颠,低叹道:“这小子一下子就长大了,那里还像个十八岁的模样,长得这么嫩,就当了官长,也不知底下的人听不听他的。”瞧着缔素在前头沉默的背影,子青不禁怀念起以前那个少年,旁边还有铁塔般憨憨的铁子,两人兴高采烈地挥舞着长戟短铩,飞扬跳脱……“你还记不记得,这小子还说过,以后要在长安城里买幢大房子,把咱们都请去,让人伺候着洗脚。”想起以后的事,易烨直乐,“现下看来,咱们没准还能真能指望上呢。”只可惜老大和铁子都已不在,子青在心中黯然道,转念又想起担忧已久的另一事:“不知老大的家人,还有铁子的妹子怎么样了?”家中再无男人,仅剩下这三个女人,也不知该怎么活?子青倒是还记得赵钟汶临死前,蒙唐曾答应过会替他照顾家人,只是不知他是否有真的履行承诺?有风穿透进来,寒意料峭,阿曼取了条薄毯子,将子青密密裹上,淡淡道:“你们中原有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你呀!就是个穷人,明白么?伤才好一点,又操这么多心。”子青闻言,低头微笑,也不与他争辩。又塞了个包袱在她腰后让她靠着舒服些,阿曼无奈地瞅她一眼,忽又笑道:“实在闲了,也可以想想我,想我一次,我就唱支歌给你听,如何?”知他喜欢顽笑,子青只是笑,并不当真回答。瞧这俩孩子,易烨摇摇头,探身出马车外,将缔素唤了过来。“老大媳妇那边,你可有她们下落?”他问。缔素点头道:“我去过她们住的地方,老大娘亲还病着,她们在家就替人做些缝缝洗洗的活,我瞧度日不易,要拿钱两给她们,嫂子说什么也不肯收,后来我找了那房子的房东,想替他们多交几个月租,才知道已经有人替她们交了三年的租金。”“是蒙校尉?!”易烨猛拍了下大腿,忘了是伤腿,疼得龇牙咧嘴,“真没看错他,是条汉子!”子青也在心中暗暗敬佩蒙唐,果真说到做到。易烨又问道:“嫂子不是有了身孕么?”“嗯,说是秋天的时候生。”易烨长叹口气,道:“老大有后,没什么遗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