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汉朝与匈奴的交战,楼兰会更美。”阿曼耸了耸肩,一转头,忽看见一个老头就立在自己身后,面色颇为严肃,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他刚开口询问,老头便探手过来,“啪”地一下揪了他一根头发,拿在手上端详,自言自语道:“卷毛?真是西域人!”“你……”若不是看他年纪颇大,阿曼就动手了。旁边,子青尊敬地朝老头施礼:“邢医长。”“这卷毛娃,哪来的?”邢医长指着阿曼问子青。“他……这次帮了我们极大的忙,所以将军就破格准许他留在军中。”子青忙又补充道,“他唤作阿曼。”邢医长也不知听没听见她的话,接着问道:“这一个多月你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居然还能捡个卷毛回来。”“老头!我叫阿曼,不叫卷毛。”阿曼拿手指头戳了搓邢医长的肩头。闻言,邢医长直皱眉头:“这卷毛怎么连汉话都说不好。”子青想起一事须得向邢医长禀明,遂先试探问道:“将军,秋冬是否常犯嗽疾?”邢医长愣了下,眉头高高挑起,问道:“你听见他咳嗽了。”“嗯。”子青如实禀道,“我听见过几回,都在半夜,将军一咳嗽就喝酒,喝得还不少。”这话说罢,可不得了,邢医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千叮万嘱,还让他带了药丸去,他、他、他居然还敢拿酒灌,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话音刚落,邢医长已经怒气冲冲地直奔将军大帐而去。“他……刚才说什么?”子青始终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问阿曼。阿曼笑容满面道:“他说要去打断将军的腿!”大概过了有一盏茶功夫,他们方才看见邢医长自将军大帐中出来,面上仍是一副气哼哼的模样,但显然气已消了不少。霍去病随后也自帐中出来。“看来这老头光说不练。”阿曼有点遗憾道。“你们俩,过来!”霍去病朝他二人唤道。子青和阿曼走过去,子青分明看见霍去病正瞪着自己,想是恼自己多嘴之故,只得默默低下头。“阿曼,邢医长那里正好还缺个药童,你就先跟着他吧,军中的规矩也慢慢学着点。”霍去病说罢,便示意邢医长可以把阿曼领走了。阿曼不动弹,看了眼子青,问道:“这老头干吗的?我跟着他做什么?”“他是军中的医士长。”子青解释给他听,“你当他的药童,就是帮着碾药煎药,整理药材,还能学到医术,是个很好的差事。”“真的?”阿曼微眯起眼,狐疑道。“嗯。”阿曼这才看向邢医长,无所谓道:“走吧!”“看看,这口音,我还得先教他说话,忙都忙不过来!”邢医长瞅着霍去病不满地抱怨,又拿鼻子一哼,总算没再絮叨下去,抬腿领着阿曼走了。现下,就剩子青立在霍去病面前。“进来!”霍去病扭头复进帐去。子青只得低首依命跟进去。进帐没走两步,霍去病便乍然停下,皱眉盯着她,问道:“咳嗽的事,是你告诉邢老头的?”“是。”“喝酒的事也是你说的?”“是。”子青一一承认。霍去病又气又无奈,道:“我不是吩咐过你,此事别到处乱说么?”“告诉邢医长不能算作到处乱说吧……”子青不太明白将军的意思,“他是医长,理当了解将军您的病况。”“我当时的言下之意就是——别跟邢老头说!”霍去病忍不住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你啊!差点就让邢老头把这事捅到舅父那里去。”脑门生疼,子青只得低首不语。霍去病想想还是觉得不解气,盯着她道:“你,把手衣还给我!”“啊?!”子青呆楞。“愣着做什么,那晚给你的手衣,还给我!”子青没想到,将军还有往回要东西的习惯,迟疑道:“可是,那副手衣我已经送给阿曼了。”显然也没想到子青会把将军赠与的东西顺手送人,霍去病微微挑眉:“你把我的东西送人?”子青不得不谨慎地更正他:“您是按军需发放给我,那应该算我的。”霍去病瞪着她,良久没说话。“您实在想要的话,我去找阿曼要回来。”子青只得抬脚准备出去。“算了!”霍去病没好气地喝住她,行至榻上坐下,瞅了她半晌,才又道:“你的身手不错,胆识也够大,在振武营当一个医士确是有点屈才,不如到虎威营来吧。”“多谢将军抬爱,虎威、振武皆须杀敌,卑职还是想留在振武营。”子青答道。“你是为了你哥?”霍去病淡淡道,“你须得明白,在战场上可是谁也顾不得谁的。”“卑职明白。”霍去病沉吟片刻:“你要回振武营也好,我会将缔素留在虎威营,免得你二人又生出什么事来,搅得军中不得安宁。”子青低头默然,自知是给霍去病添了烦心事。“行了,回去吧!”“卑职告退。”子青转身欲出帐,行至帐帘前又被霍去病唤住。“傻小子!”“嗯?”“别忘了……”霍去病望着这个幼树般的少年,话到嘴边,却改成:“……我的笔!”子青微微一笑:“嗯。”冬至(一)子青回振武营后,禀过蒙唐,便回了医室。正好易烨才给人送了汤药回来,见她全须全尾,周身齐整,才总算放下心来,自是欢喜不尽,接连念叨着“祖宗保佑”。而后他又问起缔素,子青便如实相告。“这小子……”易烨叹了口气,“以前他心心念念地想要去虎威营,现下总算是合了他的意。只是以后想再见一面,可不那么容易了。老大还说,到了冬至那几日,让咱们一块上他家涮羊肉吃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叫上他。”子青黯然,片刻后又想起一事:“月底考核,老大可射中了?”易烨被她一提醒,也想起一些事来,拖着子青先在榻上坐下:“我正要告诉你这事呢——老大那日运气实在差了点,还是没射中,我看他急得就差把自己给当了,我就把那几盒药丸都偷偷托人拿出去卖了,拿回来的钱两就给老大应急。”子青点头,毫无异议。“可钱两还是不够……那日是我陪着老大去,总算见着了嫂子、还有老大他娘亲。”易烨眉头打了个结,直摇头,“这辈子我还没见这么能折腾的老太婆,光是为了租个房子,她就能跟人打起来,看了几处房子都不满意,挑三拣四的。要么就嫌院子不规整;要么就嫌屋里太暗生冷;还嫌旁边挨着小孩学堂太吵……我看她就是想要住大房子,不停地拿蒙校尉来说话,说蒙校尉把家里人都接了出来,住多大多好的房子,要老大也争气些,都是一个乡里出来的,她可不想让人看笑话。”“后来呢?她们现下住哪里?”子青皱眉道。“摊上这么个妈,凑多少钱也不够使得呀!”易烨亦是满肚牢骚,“她就没一处中意的房子,还想着住客栈去,幸亏被我死活拦着。你说说,住一日客栈,可顶得上半个月租钱了,老大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好说歹说才答应先租下一处房子,说只是暂住,租金只准交了一个月,让老大赶紧想法子换一处,弄得人家房主脸色那个难看啊。”子青担忧问道:“那过了这个月怎么办?”易烨嘿嘿一笑:“我让老大背着她娘,多交了二个月租钱,到时我就不相信她舍得白交租钱。”“还是哥你有办法。”子青微笑道。“那当然,我不想这些歪点子,老大怎么办?他就是浑身是铁,能打几个钉!”易烨悠悠呼出口气,“见识了他的娘亲,我觉得我娘简直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