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说我打小就知道,你信不信?”阿曼嘻嘻笑着。“你还真是天赋异禀。”阿曼笑容不改:“这……汉话该怎么说……兄台过誉,岂敢岂敢!对吧?”“不必客气,我也只是随口一说。”霍去病极有气度地招手唤来赵破奴,“老赵,给他松绑。”“真要放了他?!”看见这少年的笑容,赵破奴就起一身鸡皮疙瘩,始终心存戒备。霍去病复望了他一眼,眼神不容置疑,赵破奴没奈何,便要动手去给他松绑。“等等!”阿曼挪了挪身子,避开赵破奴,“他就是个蛮夫,粗手粗脚的,我不要他,我要子青来给我松绑。”“臭小子,欠抽吧你!”赵破奴恨得牙根咬咬,就想往他那张笑脸上揍一拳。“还挺讲究,”霍去病轻轻一笑,挑眉问他道,“地图你已经画给了我,水源也都已找到,你就不怕我卸磨杀驴?”阿曼也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驴?怎么会杀呢。”“老赵,让子青过来给他松绑。”霍去病微笑着走开来。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赵破奴还是把正在卸货的子青唤了过来。手脚的绳索都已松绑,阿曼略活动了下手脚,便从自骆驼上跃下来。见子青沉默着转身就走,他忙赶上她,侧头问道:“你怎么不理我?”子青解释道:“……我还得去卸货。”“我来帮你。”阿曼笑道,兴致昂然地走在了她的前头,自骆驼身上扛起布匹卸到旁边,手脚竟是十分熟练利落。篝火那边传来若有似无的歌声,他也不在意地跟着唱起来……大概是首西域的歌曲,唱词子青自是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其热烈奔放的韵律与汉朝的歌曲极不相同,听得人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欢喜起来。有他帮忙,布匹很快就都卸了下来,阿曼看子青始终一声不吭埋头做事,勾着头笑瞅她,问道:“你怎得还是不理我?”“我……”子青从没遇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可又绝不能说他无礼,只得退开两步,想了半日才道:“你既是西域人,为何非要和我们在一块?”“我想和你在一块。”子青颦眉,抬头直视他:“为何?”“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阿曼微微一笑,仿佛在回忆那日的情形,“我见过不要命的,可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命的。你骑马从沙丘上冲下来,躲都顾不得躲,我就以为你死定了;后来你没了马,居然就这样狂奔过来,我也以为你会死;再后来,你居然扑上去挡刀。你为了救那小子,还真是不要命啊!”他望向正在水边往水囊装水的缔素。“他是我兄弟。”子青别开脸,“份内之事,不算什么,你没必要在意。”阿曼仍是一笑,语气带着些许嘲讽:“可我敢说,换了他来救你,必不会像你这般。”子青转头定定望了他片刻,静静道:“无论他会不会,他都是我兄弟。”闻言,阿曼缓缓笑开,灿烂非凡:“我知道,所以我喜欢你。”50阿曼(三)篝火那边又传来羊皮鼓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极为原始古朴的声音,又极富节奏,仿佛那节奏天生就在脉搏中跳动一般。听到这声音,阿曼把她手中尚在收拾的东西往旁边一丢,朝她笑道:“走,我们到火边去!”他拉着子青就朝篝火跑去。手被他挽着,大概由于才卸过货,他的手心暖暖的,子青不甚习惯与人如此亲近,略缩了下,却被他拽得更紧了。待她想用力抽出时,阿曼已经带着她挤进篝火圈中,这才松开她的手,握着她的肩膀对她道:“站在这里别动,我跳舞给你看!”说罢他便转身,头微仰着,背脊挺拔,自然而然地踩着鼓点而行,行至篝火旁,将右手放到胸口,朝众人微微颔首,姿态高贵……这原是西域的礼节,其他西域人见状,便知他要跳舞,那鼓手边打着手鼓边朝他行来,最后在他身侧半蹲下来,竟是要专门为他伴鼓。“那小子发什么疯呢?”赵破奴被鼓点吵得脑门儿直发胀,不满道。霍去病靠在树上,饮了口清水,笑道:“……像是要跳舞。”“一个大男人跳什么舞……”赵破奴虽是满脸不屑,目光倒是好奇地盯着看。鼓声突转急促,阿曼随着鼓点舞动起来,举手投足间,让人完全无法转开目光。每一下鼓点不像是鼓手打出的,而像是由阿曼跳跃的身体所弹奏出来,契合得天衣无缝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散发出的热情。流动在他的血液里。起伏在他的呼吸之间。这样的舞蹈完全超乎了子青平素所知所闻。她看着眼前这个人,熊熊火光映着他笑容璀璨,双目如星。无论舞步如何走向何处,或近或远,他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她。鼓点越来越急,他开始急速地旋转,双手摊开着,面上带着笑意,仿佛在承接何物又仿佛是在准备着拥抱何人。火光摇曳着。水面上涟漪轻荡。袍角飞舞,如欲乘风而去的白鸟。少年的身姿美得近乎神奇。没有人能把目光移开,所有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生怕这画面有任何一丁点儿缺失。他突然高高跃起,继而落地,并不是双脚落地,而是双膝。令人吃惊地是,他仍在旋转之中。双膝翩然如蝴蝶一般,在沙地中跃然旋转,围着火堆整整转了一圈,然后他才腾空跃起,站住了身子,优雅而高贵地将右手放在左胸口,微微颔首。在其他人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篝火旁的西域人已热烈拍手,口中大声喊着子青听不懂的话。阿曼笑着,朝西域人的方向由行了一次礼,这才走回到子青面前。“怎么,着迷了?”他笑着问她,同时胸膛起伏不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刚才的舞蹈,尤其是以双膝旋转须得耗去甚多气力。子青注视着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多年都没有跳过,”他仍喘着气,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还真有点生疏了。”说着,他把头一低,正搁在子青肩膀上,温暖的呼吸就拂在她的脖颈上。“能为一个人跳舞,真是太好了。”他低低道。子青本待想推开他,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低头时正看见阿曼衣衿下的后脖颈,两条暗红色狰狞疤痕赫然在目,往背脊延伸下去。他究竟遭遇过什么?她怔怔出神。赵破奴盯着阿曼和子青,直摇头,朝霍去病道:“你瞧瞧你瞧瞧……还好子青是个男人,这要是个女人,哪里经得住这个。这小子,他、他简直……“他搜肠刮肚地终于找出了一个词,“……他简直就是个妖孽。”霍去病也盯着那两个人,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尽力淡然道:“是不是妖孽我不知道,不过,他确实不是头驴,眼下还杀不得。……明日过白龙堆,出了大漠就该到楼兰了。到了楼兰你去找当地人查他的来历,务必要查清底细。”“诺。”赵破奴一喜,“原来将军你也对他心存怀疑,我还以为……”“查清楚底细总没什么坏处。”霍去病又往子青那边望了一眼,却已不见人影,忙环顾四下寻找,方才看见他二人正往水边走去,想是去取水。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霍去病自嘲一笑,收回目光,将水囊抛给赵破奴:“我去躺会儿,没事就别让人来找。”“放心吧,有我呢。”赵破奴笑道。湖水旁,子青低头将水囊浸入清澈的湖水中。阿曼在旁边掬水洗脸,又将水甩得到处都是,然后哈哈大笑。他自己玩了一会儿,突然侧头朝子青道:“咱们游到湖中间去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