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拽着绳子回头一望,竟见那宫人口中的晋王爷居然距他只得十来步远了,于是就再也顾不上耍威风,赶紧屁股着火般扯绳蹬墙而上,爬到墙头连眼都不眨,捏着绳子就往下跳去——
而如今的他,再不能是这样的少年了。
回忆随同落轿戛然而止,外头轿夫已恭敬打起帘布来。今时今日重返二十七岁的裴钧袖手躬身出了轿去,抬头一望,眼前又是自家府邸的忠义牌匾和两盏黄灯。
周遭寒风萧萧,更显此处幽宁肃静,他如常般思索着晋王所言与官中之事踏入府门,却未料一入其中,就有六斤迎出来叫道:
“大人!不好了,宁武侯家来了人,把思齐哥哥给捉走了!”
第17章其罪十六·怀璧
若不是六斤这一叫,裴钧几乎都快忘了府中还有钱海清这号人。此时他已走到了垂花门口,一抬眼便见前院青砖上碎了两盆君子兰,忽而细想,不禁眉头一蹙:“宁武侯家?几时来的人?”
“才走呢。”六斤一边跟着他往里走一边急急道,“他们说思齐哥哥在侯府里惹了大事儿啦,怕是要拉回去一顿好打!大人您——”说到这儿他忽而闭嘴,懦懦望了裴钧一眼,见自家主子的面色并不好看,就真没敢说出那后半句“救救他”。
裴钧步履不停走到前院里,见若干个仆从正清扫着花泥碎瓷,董叔刚搬出个新的花盆来,见他回了也苦脸道:“大人,思齐那孩子——”
“等等。”裴钧抬了手先打断他,“董叔,您先说说宁武侯家里来的是谁?是不是唐誉明?”
董叔放下花盆捶了捶腰,摇头道:“不是,来的是他家那大管事梁福昌,带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思齐方才还正同我立在这儿讲花儿讲草呢,他们竟拍门进来拉了他就要走。可那孩子我也留着做事儿了,岂能就给他们?这就叫了护院儿来拦,同他们两边儿一争,这不——兰草都碰碎了。问他们什么事儿,他们说是思齐在侯府里惹了个事儿没了结,不能说赶出来就完了,还得回去接着查证,完后报官都有可能呢,我一时就——”
“您老听他胡吹!”裴钧哧地一笑,“宁武侯他老人家是九门提督,且不说他大女婿就是大学士蔡飏,就是往下数数,那一大家子儿孙里有多少人同各府衙门有干系啊?要报官他早就报了,衙门忙不迭帮他逮人呢,还能等他拉下脸到我这后辈府里来提人?”
听他一说,董叔这才觉出阵不对:“也是,唐家也是大户了,再大的事儿搁在府里打死个人都成,怎还会放了人跑出来?……难怪方才思齐一路被拖出去一路叫咱们去请您回来,这不会是同您那票议的事儿——”
“梁福昌也根本就不是唐誉明的人,而是他爹宁武侯手下的,这人自然只有宁武侯他老人家自己派得动,所以今日这钱海清还不是唐誉明做主要弄回去,而是宁武侯下的令……”裴钧负着手,慢慢再剖一层利害,“唐明誉这小子的院儿里赶走个把学生,多小的事儿,何尝能惊动了他老子?”
想到这儿他微眯起眼来,心下计较:这钱海清怕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才会叫他在我这儿待一日,就要宁武侯府难安一日——那这件事儿,我就非要知道知道不可了。
想到这儿,他冲六斤招了招手:“娃娃,你现在就去一趟城南的曹府。曹先生下了江陵不在府里,你去找他们大管家吴用,向他打听打听这钱海清是怎么被唐明誉赶出来的,叫吴用清楚写好了,你再带回来给我,要快。”
六斤听令,拔腿就跑出府去。董叔愈发担忧了:“这要是什么大事儿……思齐那孩子会不会出事儿啊?”
“您也少想那些杀人灭口了,先歇了吧。”裴钧不咸不淡地宽慰他一句,嘱咐下人去烧壶浓茶来,“钱海清既然当初守着这么桩大事儿都能跑得出来,如今被人逮了还立马就知道要叫我救他,他脑瓜子就灵着呢,暂且还能保他自个儿一条命。”
——不过。裴钧说到此处却转念一想:如果钱海清知道此事对我有利,则早就可以用作登门拜师的绝好筹码,何以任由我将他冷落至今,却只字不提?……
一时脑中忽有一道灵闪,叫裴钧顿然想通了钱海清之事的前后关节之处,不禁抬手一抚掌,咬牙怒笑道:“好啊这钱生,他这是在出题考师父呢!”
与此同时的城北宁武侯府中,钱海清被几个壮汉推搡进了侯府主院儿的大书房里,一进门槛儿屏风就见年过六旬的宁武侯唐必正坐在北墙前的高背椅里,昔日“恩师”唐誉明立在他左手,满脸不安,而侯府家的大女婿——当朝太师蔡延的二儿子东阳殿大学士蔡飏,此时正坐在唐必右手的第一张椅子上。
不同于站着的唐誉明的一容焦虑,坐着的蔡飏的脸上无喜无怒,只垂眼看着手中的一盏茶,听闻屋内声响,才微微抬了头。
此时一见钱海清进来,唐誉明立马小眼一瞪,虎起满脸横肉向他喝道:“孽徒!还不赶紧跪下!”
钱海清眉都未皱,扑通跪了伏下身去,将喉咙抖着道:“草民拜见宁武侯爷,拜见世子爷,拜见蔡大学士。”
唐誉明见这学生依旧如此恭顺,颇松了口气,连忙腆脸冲老爹道:“爹,您瞧瞧,人也逮回来了,如何发落也都听您老一句话。之前是儿子不晓得利害,这才将他赶了,如今人找着了,这不也没出事儿么?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