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位红极一时的名ji谈的三点意见,玉芙蓉当下摔夜壶,打马桶,发下誓言,说是不出十年,要你这婊子不及我山药蛋脚下的泥。第二天她就和老鸨搬出去另赁房子住,打发人满城贴招贴,上书:“山西山药蛋来洛持壶卖笑,不讲虚套,直来直去;昼夜服务,随叫随到;经济实惠,十八般武艺无条件奉献;童叟无欺,百分之一百无保留表演。夜资白银五钱,特殊服务另议,小费随意。熟客另有百分之五十特价优待。”这一贴她的营业额就直线上升,门前排队,一天只睡三个小时。不出三年,攒了钱赎了身,转向经营酱坊。年之内全城的酱坊都成了她的联号,并且打入丝绸、药材各业,发了个不能再发。这时去打听那位钱郎,才知道此人中了秀才之后就得了肺结核死掉了。这山药蛋却是不同凡响,穿了孝去拜见钱家的家长,自愿出三千两白银为嫁妆,嫁给姓钱的死人,为他守一世的节。那时钱家正穷得喝粥,听说有此美事,感激得哭都哭不出,社会上也传为美谈。殊不知那山药蛋已经养了十几个小白脸,守的什么屁节?三千两白银买个社会地位,成了士人的遗孀,地痞流氓不敢上门罗嗦。真是便宜得很。而后这女人就拿出大把的银钱资助士人读书,遇上出身高贵、家境寒微的士族子弟,她还肯出几万两白银为他们活动官职。惟一的条件是谁要得她的资助,就要拜她为干姐姐。到现在那钱寡妇年过四旬,由于保养得好,还如二十许人。她天天用驴奶洗澡,早上起来慢跑三千米,练太极气功八段锦,严格控制饮食,所以比那二十五年前叫做山药蛋时又漂亮了许多。她门下有干弟弟三百,劝学馆中鸿学巨儒无数。每年出一篇理论文章,或考证周公之礼,或评点诸子之非,阐发儒学,废黜百家。每一发表,士林竞相传抄,登时洛阳纸贵。又有那劝学馆文摘,每年三辑,劝学馆诗抄,每年五辑,端的是字字珠玑,万口传诵。那些饱学之士除著文立说,还常常开庭讲学,时不常的还要祭孔、祭孟,端的是热闹非常。钱寡妇包下全体费用,只换得那些人开讲之前说上一句:小子今日在此升座开讲,光大孔孟,荣耀斯文,全仗钱氏贤淑主妇之资助——这就够了。
钱氏在关内关外有沃野千顷,园林会馆百余处。普天之下,大小商埠市镇,全有钱记商号。她又有钱又有势——那些干弟弟个个权重一时。钱氏又有商船千艘,浮行于海洋之上;商队骆驼几千峰,行走于大漠之中。东到扶桑,西至英伦,南到爪哇,北至罗刹,到处开有分号。开着那么大的跨国公司,她倒没忘本,至今还在做那皮肉生意。在朝官员三品以上,或文有诗名,武有侠名之士,甚至绿林大盗只要年不过六旬,身体健康无口臭狐臭等,都够得上嫖她的资格,不过要提前半年预约登记,她就靠这一手拉关系。
想起这钱寡妇,李二娘暗暗叫道:“山药蛋!老娘比你差在哪里?你不过是靠身子做本钱起家,老娘却有祖传的造酒绝技。酒色财气,我比你还占一字之先。李二娘至今没发达,非不能也,是未发愤耳!老娘今天也发一个誓,不出十年,我上你门去,要你倒趿着鞋奔出来迎我!”
定下这宏伟目标,李二娘又开始考虑眼前的步骤。这第一步就是要操旧业造酒。说也稀奇,这条酒坊街原来开有十几家酒坊,现在没有一家还在造酒。像李二娘这样的,卖的是祖上的存酒,还搭着卖些村酒,别人就更加不如。全靠买进村酿劣酒,加入香料调味,然后就当老酒卖。其实这条街尽头有一眼甜水井,水质最宜酿酒,地下土质又好,简直是酿酒的宝地。这些酒坊关门,只有一个原因:这儿的风水有一点问题,男人到了这儿就活不长,不仅如此,连男孩都长不成个。阴阳先生说,这片地方阴盛阳衰,故此男人活不长。不过更可能是男人喝酒容易上瘾,酗酒过度伤及肝脏。男人都死绝之后,酒坊就到外边去请工。谁知洛阳又来了一位再道学不过的地方官,禁止寡妇雇男工,说是有伤风化。这一来酒坊只好关张,因为有好多重活女人干不来。这一重障碍对李二娘不存在,简直就是活该她发财。她有一张顶硬的王牌,就是那女工胖胖。
胖胖这人简直是一头大象,体重三百余斤,有四条壮汉的食量,十条壮汉的力量。要是不造酒,留她在家里实在不值。李二娘原先雇她就是要造酒,后来迷上了李靖,把这事搁下了。这女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忠心耿耿,对李二娘无限热爱,无限崇拜。惟一的毛病就是有时发呆,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这个毛病也好治,只要抄起擀面杖在她后背一顿乱擂,她马上就容光焕发地奔去干活儿!
李二娘正在盘算,就听楼下一声巨响,有人推门而入。这是胖胖。听那声响,她出去时就没关门。那胖女人猛冲上楼,把整个小楼都带得摇摇晃晃。只见她披头散发,浑身是泥,嘴里大叫道:“娘子!怪事一桩!”李二娘一看自己的依靠力量竟是这么一个样子,不禁大怒,她星眼环睁,柳眉倒竖,大喝一声道:
“胖猪!你跑到哪儿去了?”
“报告娘子,我去收拾菜园!”,
“收拾菜园有什么要紧?我正有大事要办。我们要收拾酒坊,开业造酒。”
那胖胖一听,立刻欢呼雀跃:“太好了,太好了!娘子,咱们早该如此!”
这一跳不要紧,几乎把楼跺塌。李二娘大喝一声:“不准跳!我已经筹划了,我们不仅要造酒,还要大发展。要发财致富,就要纪律严明。我对你要严格要求,赏罚分明。你这贱人,今天一早就有三大过犯,还不跪下领罚?”
胖胖跪下来,笑嘻嘻地说:“娘子且说胖胖的过犯……”
“第一,你这贱人早上出去没关门!第二,在楼上又蹦又跳,险些把楼跺塌。第三,你这一身泥巴是怎么弄的?多半是和那卖柴的阿三在阴沟里快活,败坏了我的门风!”
说到门风,胖胖禁不住嗤笑一声。李二娘红了红脸说:“我们今后要造酒,一定要讲究工艺卫生!你自己说,这本帐怎么了结?”
“任凭娘子打多少。”
“姑念你是初犯,打三十下手心。你下去把板子拿上来!”
“报告娘子,不能打手,打肿了不能干活。打屁股吧!”
“这胖猪!还有点忠心。也罢,减你十下。去把大号擀面杖拿上来!”
“娘子!咱们不是要干大事业吗?要干大事就不能心慈手软。别说我是一个女工,就是您的亲爹亲娘,犯了事了也得下狠手揍,这样才能纪律严明,无往不胜。就像我,不关门,晃动楼房,不讲卫生,哪一样不该打三十五十的?你只打三十,还减去十下,这样准把我惯坏。”
“闭嘴!还用你教训我?就依你,打三十。去拿擀面杖!”
那胖女人拿了擀面杖上楼,一面走一面又喃喃自语,到了楼上把面棍递给李二娘,自己就站在那儿发呆。李二娘大喝一声:“愣着干什么?脱衣服!你做一身衣服要两丈多宽幅布,打破了谁做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