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京都来信了。”
张不浊抖了抖信纸上沾着的露水,展开看了一眼便扔进了烧得正旺的炉子,他那双墨黑的眼看着火中一点点被火苗侵蚀的泛黄纸张。
屋外又飘起了雪。
“李烟重,你听过这个人吗?”他撑着头问手下。
赵思返摇了摇头,尚且充满少年气的眼神变了变,他走到男人跟前低下头,“听说是新的……”
张不浊点了点头肯定了这些流言,那张纸上说得要更加详细,李烟重就是即将要上任的小皇帝,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却是给了朝廷一个不小的震惊。
灵帝无后,大臣和皇后挑选一番,最终定下了李烟重这个边远小王的世子,虽然是同姓,但他们这一支没有丝毫权力。而且入主宫城还有一个条件:李烟重要认宣帝也就是灵帝的父皇为父。
他都能想到那些臣子们说什么:这样最为稳妥,既延续了灵帝这一支,也能让李烟重的即位名正言顺一些。
只是那位小皇帝若就这般应了,坐了那个位置也不过是四处被牵制进而做一个被提着线的木偶罢了。不过小皇帝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李烟重直接以要恪守孝道、善事父母回绝了朝廷。双方僵持了好些时日,最终朝廷妥协了。
张不浊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这小皇帝倒是个带刺的,他不禁有些心急想要见一见这个李烟重了。
“将军,关于这边的军防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陛下,今天的即位大典想必您很是劳累,天也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身边的太监叫曹富贵,本是伺候灵帝的老人了,在宫中的威严也是不小。李烟重应了声转而在他的服侍下上了龙床。
“都退下。”
他挥了挥手挥退屋里的宫人,说是退下,他们也不过是在门外继续守着,也说不定是在看着他。
李烟重叹了口气,身下的床宽大又柔软,躺上去却觉万般不适,这个位置又何尝不是?
今天他见了朝中的重臣、戍边的将领,他能从他们眼中看出那些轻蔑和不屑,即使被他们努力掩盖着。晚上的大宴同样如此,几个臣子为一点小事争来争去,武将喝高了还会当堂咒骂,他坐在殿上执着酒杯小口地饮着,对身边的事漠不关心,其实是没有能力去关心。
刚才回到慈庆殿,他看了两眼案上摆放的折子,上奏的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真正有关家国的重要折子都在重臣手里。
他闭着眼列了些朝中的文臣,那些武将此时多在边疆戍边,匈奴还不知如何,防着匈奴只能倚靠那些将士,短期之内从他们手中收回军权不可能。
如今当权的都是灵帝时期的臣子,把握朝政的是丞相王端,其间还有些清流权贵以及一些中层的官员。
朝廷已经好久没有新鲜血液填充了,当政的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老了就没有了斗志,容易被家族声名挟持。不过这里面有一个人倒是特殊,苏家的苏相荀。
苏相荀适而立之年,曾被灵帝提拔看重任御史令,当然他背后的苏家势力也不小,只是他父亲死后,近些年一直在下降。而且据说匈奴破城之时,他曾组织军民抵抗,也与王端当庭抗争,只是结果不太好。
年轻的臣子本就该与老臣抗争,这是帝王之术。李烟重心下有了些许计较,他侧过身子慢慢睡了过去。
夜慢慢长了起来,天色昏昏,星河随时辰流转,风声忽小忽大,北边已经下了雪,而这里才挂上霜,霜色当属晨初。
“陛下。”
李烟重听到门外宫人的敲门声就坐了起来,他其实早就醒了,昨晚睡得不好,在乱七八糟的几场梦里,他见到了一双眼。
清澈,淡然。
他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他本以为那只是一场由于昨日劳累醉酒而引起的混乱的梦,却没想到他在朝会上又见到了。
苏相荀垂首而立,宽袍大袖拢着,他冷眼瞧着身旁的同僚上前向那位小皇帝禀奏,新上任的皇帝太小了,也不知会被他们“戏耍”到何时。他隐隐叹了口气,却听到一句。
“老臣恳请陛下迁都洛邑。”
丞相王端手持笏板站了出来,苏相荀听着他为小皇帝条条列出的利好没有一丝反应,迁都洛邑确实可以更好地护卫皇帝安全,只是这样北京的战略地位就丧失了,而且还会给天下人造成他们怕了匈奴人的印象。
他也走了出来,“陛下。”
李烟重面上不显,实则眉头动了一下,苏相荀端的确实是如玉君子的架势,站在年老粗重的王端身旁对比实在明显,难怪灵帝会提拔他了,想必除了出色的治理手段,面容也是一大优势。
“臣以为不妥,陛下才刚刚即位,朝中尚未安定,迁都一事说来尚早。”
他看着站立在殿下的苏相荀,更加肯定了昨晚的想法,年轻的臣子有和重臣抗争的勇气,同样也不失圆滑没有直接交锋。
“御史大人能确保匈奴人再不南下吗?能确保陛下的安危吗?”
站出来的是王端的党羽,这人比较尖锐,苏相荀没有和他吵,而是瞥了一眼身旁的年轻御史。这些谏臣吵起架来那真是让人喟叹不如,从庙宇高堂的百年传承讲到山野村洼的万代信仰,无一不是说的迁都对国威的影响。
李烟重却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看着木木的像是在发呆。有些比较向着朝廷的臣子看到小皇帝这个样子又在叹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