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哪个所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去睡觉?”一声冷喝从身后传来,小顺子看见他脸就白了,慌忙拉着清簌一齐跪下:“卢公公,小的知道错了,小的这就去睡。小的出门,正碰见清簌姐姐,忍不住好奇便跟她说了几句话。”
清簌抬起头来,面前立着位中年太监,身形略略发福,嘴角下撇,背着手立在眼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面容依稀有些熟悉。他的身后跟着数位提着灯笼的小黄门,乍一看便知品级不低。正疑惑着,那人已抬了抬手:“回去休息,半夜三更别到处乱跑。后院禁地的事情不容议论,你们不知道吗?”
“是……是。”二人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卢公公没有纠缠,沉声道:“回去睡觉吧。”
没来得及答言,便被小顺子拉着袖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忍不住将那人身份付诸疑问,小顺子听了一脸震惊:“那是卢公公啊,卢公公你不认识?刑堂的首领大太监,连马公公都要让三分呢。今天还真是幸运,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
原来是刑堂的首领,也难怪这小黄门这么怕他了。还好自己当时没有提出疑问,也不知道这东宫里究竟多少人知道自己是假冒的,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必定是知晓的。那么,他今日肯这么容易放过自己,定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了。
“小顺子,你住在哪里?”
“在你旁边,我偷偷看你好几次了,就是不敢跟你说话。”
“你之前见过我么?我是说……在我去暴室之前。”清簌思忖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相问。
“没见过,但你犯的那事儿宫里人都知道,闹得可大了。若不是我,大家都以为是你弄丢了殿下的心爱之物呢。四十杖很疼吧,清簌姐姐?好几个月了,伤口现在还疼不疼?”小顺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里流露的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清簌因这陌生内侍的关心而感到丝丝暖意。她知道东宫规矩严厉,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原来心存热血愿意帮忙申冤的人哪里都不缺。他字里行间透出的某些信息教清簌突然一凛,清簌停了脚步,不动声色地道:“早已不疼了,谢谢你的关心。你刚才说,命令说是打四十杖?”
小顺子有些疑惑:“马公公说奉殿下的意思,我记得很清楚呢。怎么了,是不是……”
“没什么,我就只是随便问问。”清簌柔声道,“明日还要早起呢,我先回寝室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还有工作呢。”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被黑暗笼罩的下人房,床上的人儿全无睡意。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从东宫抬进暴室的小宫女浑身是血,自己虽然也躺在床上看不分明,但众人都说她那情形绝对不可能少于八十杖。是因为私自加刑把人弄死了,怕太子殿下怪罪,那些人才让自己凑数的吧。若是早知道这赏钱不好拿,自己怎么会这么傻?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卢公公么?他身为刑堂的首领,定然是最希望自己死的……该怎么办才好?难道只能听从马公公的劝告么?
这一觉睡得辗转反侧,朦胧间天际已经发白,值夜的黄门敲响了四更的竹板,提醒东宫的下人们该起床劳作了。东宫笼罩在一层若隐若现的白雾中,清簌呼吸着贯穿肺腑的寒气踏入熟悉的书房,用掌心的温暖化开凝固的墨块。因为圣上不豫,廷议的奏章都直接交给东宫处理,故近段时期的奏折几乎堆成了小山。刚浸润了朱笔,便听见推门的声音,连忙在一旁行了礼。
太子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书桌前,并没有看旁人一眼。清簌只好闷声不响地伏在那儿,既想让他早些想起自己,又宁愿他再也想不起自己。
“犯了什么错误了?”沉寂了许久,耳畔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清簌心上一凉,竟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误。
“既然没有,就起来吧。”太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在这做事的人,不要事事都让本宫提醒。做好你该做的就行。”
清簌抬起头,似乎因为方才的惊吓而有些恍惚。太子憋着笑,不耐烦地朝她抬了抬手:“取茶来。”
出门取了茶水时看见门外的天光,清簌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是不是该用早膳了?”
太子放下笔,望了眼铜漏,用膳的时辰还差半刻。他是绝对不会违时的人,于是又重新将笔拿了起来。忽然听见有人敲了敲窗子,外间传来大太监马元安的声音:“主子,良娣夏氏派人来传话了。”
太子抬起头,不咸不淡地道:“进来。”
他若是此时侧目一望,定能发现清簌面色惨白的样子。清簌放下手中的茶盏,深深埋着脑袋。不一会儿就听见殿门打开,有人跪拜的声音,那声音熟悉得让人恐惧:“奴婢是夏小主的宫女宁容,代主子向殿下问安。”
她口中的夏小主,便是太子的良娣夏柔嫣了。夏良娣三年前由皇上做主嫁给太子,原本是定了做太子妃的,因为太子竭力反对,最后只是封为良娣。夏良娣是太子如今唯一的妾室,却不与他同居,三年来一直以待嫁女儿的身份住在皇宫里。宫人传闻太子不喜欢她的原因是她太过骄纵的性格——身为丽妃的外侄女,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哪里受得了宫里的委屈。太子一向冷面冷心,她见不惯也是正常,互相看不顺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良娣身体可好?”纵然不喜欢这个被强行安排给自己的妃子,他表面的姿态总是做得很足。
“回殿下的话,主子身体甚好,劳殿下挂心。只是丽妃娘娘近日来身子不佳,皇上忧思心切,再加上过度劳累,现在日渐不豫。小主遣奴婢过来,是将这些高丽进贡的上好补品送至,以便殿下下次去看望皇上之时聊表寸心。”
“良娣有心。”太子淡淡道,“汝还有何事?”
宁容微微一笑,温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良娣小主听闻殿下这里的皇上赏的琉璃屏风被打碎了,因为是皇上御赐之物,您和三殿下那儿各应有一扇,还是补上为好。殿下是否愿意遣人与奴婢同去一趟尚功局,另挑一个时新的样子,以便重新做一扇给您送来呢?”
太子将清簌一瞟,见她面色苍白,以为她是为那夜撞碎屏风的事情而忧心,不由笑道:“你家主子得到的消息倒是灵通。既然她如此有心,清簌,你便随宁容去一趟尚功局,选个样子回来。”
清簌只好应了声是,头埋得低低的,也不敢跟得太近。东宫的西门正通着皇城的东福门,东福门内是一条不宽的巷子,也就是尚宫局等六宫宫人居住的夹道。夹道的尽头就是暴室,从暴室前的小门拐进宫就来到御花园。穿过御花园,尚功局很快就在眼前了,清簌心中烦躁,只想早些完成任务,好不用与夏良娣宫中的人有太多交集。
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只听宁容突然止了脚步,叉手站住:“怎么,你是要一路上都装作不认识我?还是打量几个月没见,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啊呀,跟着贵人,连老朋友都不想理睬了。”她板起脸来,“早知道你是个见异思迁的主,当初就不该为你求情!宁悦,我当真看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