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曾经做过中学老师,儿子早在贵西信建公司的锦城市分公司工作,留了他在雪寨县安度晚年。听志成说信建公司的老大救灾受困,激动不已,恨不能倾其所有,力图给魏玉辰一些帮助。他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在捐赠后剩下的家当里,拿了一床被子,两件外衣,一把雨伞和一件雨衣,外加半罐饼干,两个面包,四个烤好的土豆和两个生的红薯。那土豆和红薯长于高原的特殊土壤,又大又胖,看着很有重量很扎实。
食物装在塑料口袋中,沉甸甸的,志成和张连长先接住了,喉结里的清口水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恨不能马上塞到嘴巴中大嚼一番。志成客气着说道:“老人家,东西给了我们,你怎么办?”
老头大度地挥着手,“救灾用不上我,饿就饿两天吧。你们吃了好救灾。”
志成心里搜罗着千恩万谢的话,不知讲哪一句好,明明先被得到食物感动了,嘴里冒出来的却是另外的话:“这被子给了我们,你还有被子吗?”
“我裹床单,对付两夜。”
杨连长在一旁说:“老人家,你再说说贵公子的名字,我们记下来,报告给领导。建功立业,优先考虑优秀青年……”杨连长毕竟在部队干过,做思想工作的经验,一般人难以企及。
老头说:“好好。”再说了一遍儿子的名字,末了加上一句:“我联系不上他,让他回来救灾。那么多房子裂了,那么多人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他该回家乡来,出力……。”
提着一堆东西返回的路上,志成手里攥着一小包盐。烤土豆沾着毛毛盐,别说饿肚子,平时也是雪寨路边的“至味”,志成心想一会儿每人一个土豆,人生的一场饕餮盛宴了。
杨连长问:“刚才,老人家为什么不提出,我们到他家过一夜?”
“这次你傻了?余震什么时候来,有多大,谁说得清,政府反复要求不能住房子里的。魏总作为领导,还是来救灾的,不会不讲这个规矩。老头在家,自担风险,不邀请我们是正该的。”
“这老头,挺有水平的。”
快到午夜,魏玉辰和许波才从指挥部出来。志成打开越野车门,冒雨去接。看见志成从车上捧着雨伞和雨衣下来,两人问哪里搞来的。志成得意地笑,指挥他们上了车,说道:“被子有了,吃的也有了。一会儿到停车处,我们先吃。”
魏玉辰淡淡的说:“你们吃吧。我平时也要轻断食的,今天中午以后没有吃东西,刚好做一次断食。”
越野车上三人同时“啊”了一声。
停了片刻,志成说道:“魏总,你这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哈哈,太强了。是不是担心吃不饱,吃一点儿反倒更饿?这土豆和红薯,个头大,吃得饱的。我们每人一个,够的够的,沾土豆吃的毛毛盐,你看,我都准备好了。”
魏玉辰说:“我真是断食。”
“领导,今晚还要工作,队伍最快明晚才能上来,天冷,现在不是断食的时候,吃吧?”
魏玉辰这才说:“好吧。”
停车吃了土豆,留了饼干、面包和红薯,四人一致说“好香好香”。随后一阵忙乱,魏玉辰忙着落实指挥部的工作。同徐度讲完卫星电话,说到休息时,时间是深夜两点了。杨连长半放了越野车副驾驶座位,魏玉辰可以半躺,志成将被子给了他,裹住全身。许波、杨连长和志成三人将两件外套搭盖在腿上,挤在后排座位,相互靠着取暖,斜靠着睡觉。
人不能平躺,极度的疲惫中,志成反倒睡不着了,一面是努力闭着眼清空自己,另一面却是异常活跃的脑细胞,芳芳和颜如玉会不会着急自己的焦虑,不断骚扰。杨连长和许波呼呼入睡,嘴里呼出了鼾声。志成担心影响魏玉辰休息,忍不住推了推他俩。那两人侧了侧身子,鼾声停止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更高分贝又响起来。
“志成,512汶川大地震那天,你在做什么?”魏玉辰问,原来他也没有睡着。
“领导,冷吗?吵吗?没有睡着?”
“我第一次到现场抢险,睡不着。聊聊天吧。”
“512汶川大地震那年,我才入职参加工作没有多久,在江南市分公司实习。曾智是同校的师哥,当时在干财务经理。曾总说既然实习,老老实实了解一下业务和流程好了。正巧,分公司建成了一个呼叫中心,专门承接自来水公司、燃气公司、公积金中心、小的银行和保险公司、地方银行的呼叫业务,大家纷纷看好这个行当,便派我去深入学习。那天下午我刚到呼叫中心,在平台上取出呼入和呼出情况的分析报表,没来得及看完,就听到一阵剧烈的‘砰砰’的声音。开始,声音很小,我以为楼里在搞装修,没有在意,仍然埋头工作,可止不住的,那‘砰砰’声越来越大,不到十秒钟,楼板、墙体全部剧烈地晃动起来了。我没有经历过地震,意识不到地震来了,心里想难道是挖掘机在挖地基,楼房塌了怎么办,就跑出门去找人问。实习的办公室算管理办公室,离呼叫中心的座席还有一段距离,我刚往座席紧跑了几步,就撞到了墙上,原来人站不稳了。这时,座席区有女人在惊惶失措地大喊,‘快跑,地震啦,地震啦”,我听出来,大喊的女人是负责话务员培训的阿姨,年纪大些,她家是军分区的,老公在军分区做政委。后来了解到,她小孩子时候,在河北长大,离唐山不远,对地震有些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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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我摸着被撞得生疼的肩膀,看窗户外面,旁边的大楼扭得像一根麻花,立刻产生一股世界末日的感觉,恐惧感来袭,心脏吓得停止一样,大脑一片空白。现在仔细想,真有可能那会儿心脏吓得骤停了几秒,幸好复苏过来了。楼又抖又扭,快散架了,说不定立马倒,吓得不行。我听到四周,从楼内还是楼外大街,全是一阵阵的惊叫。愣了愣神,撒开腿往楼梯口冲过去。当班的话务员,有六十多名,全部跑光了,我是拉在后面的。呼叫中心在九楼,电梯不能坐了,所有人从楼道下来,灯光昏暗,有的灯震坏了,不亮,以至于看不清楼梯。我扶着墙壁,脚底下高高低低,踩着不少跑掉的高跟鞋、发卡、帽子。那年头,招聘的话务员全是漂亮的小妹妹,所以…。。等我到了楼底,跑到大街上,凡是空旷一点的地方,乌泱泱挤满人,街心花园里站着的人最多。每个人脸上刷白,被刚才那波地震吓傻了。还好,到地面时,地震波停止了。我手上紧紧握着手机,实习生,人生第一台手机,是山寨机,可就这个,比好多人还强一些,因为当时有一些人用‘小灵通’。我打开手机,想给父母拨过个电话,问问他们怎么样了,县城街道有固定电话,打到那里可以叫父母来接,可号码根本拨不出去,因为通信的网络已经崩溃了。旁边类似我打不出电话的,大有人在,越拨电话越不通。不知谁在说,‘电话打不通,短信可以通’,可我父母没有用上手机,无法短信。正在着急和混乱,又一轮地震波过来,大地颤抖,街面起伏,像海上的波浪,停着的小汽车,被掀了起来……。大家觉得在街道的空旷处并不安全,两边的楼房垮下来,足以压死人,又往城边的河岸跑,那边没有什么高楼。”
“地震波真是波浪一样?”
“是。一个震级的能量差32倍。汶川大地震8级,这次7。6级,震级相关不远,损害肯定严重,好多地方道路、通信、电力中断,情况没有汇上来……领导,汶川大地震的时候,您在干啥呢?”志成本想说,从那以后,贵西人及时行乐、追求安逸的念头更多了,地震改变了一些人,但又想到,在这失眠的深夜里,不能光顾着自己过嘴瘾。
魏玉辰说:“那天是周一,我在北方出差,跟着集团领导。离震中比你远多了,感觉不强烈,听到人说大地震,核实信息报给领导,领导决定立马去震中指挥救灾,我立即找各种渠道,最快速度送他到了震区现场。”
“哦。我后来留在江南抢险,集团领导慰问震区员工,知道的。”
“说起来,汶川大地震是我心中永远的痛。”魏玉辰躺在座椅里,久久没有讲话,隔了好久才说道:“我读研究生,同宿舍有一个同学,姓马,十分要好,无话不谈,我和夫人崔老师是他撮合的,可见我们之间的交情不浅。毕业时,我留京,他回了震区的老家,在市政府工作。汶川大地震那年的五月一日,老马到北京跑项目,五一节出差不休息,说顺道邀同学假期里聚聚。我们参加工作,比你早不了几年,年轻人之间,话题很多。但我心里有点怪他工作热情过高,假期都不‘熄火’——‘熄火’是贵西话,而且又没有事前预约,于是讲来日方长,婉拒了他。这是我同老马最后一次电话,竟成永诀。”
“怎么啦?”
“地震后安排好领导的行程,一连串的忙乱。直到一个星期以后,才想起老马在震区,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后来了解到,地震当日,震区的市政府在县里搞培训,他是中午从市里跑到县里的,被压在倒塌的大楼里。”
志成听着,沉默。
魏玉辰说道:“后来工作原因,两次去了震中。罹难处,老马的名字,冰冷的墓碑,乱长的野草,盛开的黄花,冷清的山风,天人相隔,原本他也应有活着的快乐。在老马的名字面前,无人不泪目。其实老马罹难时并不老,如果活到今天,勉强可以称作老马。人们总把幸福解读为‘有’,有钱、有权、钱房、有车,但幸福其实是‘无’,无忧无虑,无病无祸。”
“逝者安息,生者前行。”志成劝慰说。
“无情未必真豪杰。总部领导问我,想到哪个省,我便选了贵西,因为心中有个结。”
“您是一位有情有义的领导,魏总。”志成真诚地说,不带一丝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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