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开肉绽的剧痛中,林烟恍惚听见一个叹息的声音对他说道,黎唯哲,真的已经对你很好。
风适时地停住了三下。敞开静止的书页上,字字句句,都写满了黎唯哲对他的好:
【我看你好像很需要个男人的样子,正好我也很需要。跟我玩玩儿吧,林烟。谁要是先腻了,随时都可以退出。】
──没有欺骗。
【林烟,别对我动心啊。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没有欺骗。
【你喜欢上我了,林烟。那麽,分手吧。说,想要什麽。】
──没有欺骗。
故意不愿去想的东西,如今还是必须要被迫记起:在一开始就表明了这只是玩玩儿的性质;在发现自己有动心征兆的时候,很快就好意地声明了立场,给予了警告;在看出自己彻底没救的时候,既为了自己好也为了他本人好,立马快刀斩乱麻,结束了这段明明只由肉体开始,然而结局却以其中一人失心为代价的,荒唐关系。
无论开头还是过程,黎唯哲都坦诚得令人心惊。而至於结果,黎唯哲也没有欺骗他,没有捉弄他,更没有惩罚他。他最後的选择,无非是赐予了自己,一场贵重而华丽的分手。
这是多麽平淡,简单,干净,却又最是能斩草除根的人性化处理。这应该算是黎唯哲的优点吧。可是该死地……林烟多麽希望现在的黎唯哲可以被那些没心没肺,以蹂躏人心为终生乐趣的恶少们附个身,然後哪怕是被他欺骗,玩弄,践踏,糟蹋……也无所谓,也没关系!
他是真心希望黎唯哲,可以再坏一点。可以再坏很多。
因为黎唯哲的分手是真的要&ldo;分&rdo;的。然而林烟察觉自己已经喜欢对方,喜欢到宁愿被他死去活来地折腾,也好过看不到他的折磨。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林烟眨眨眼睑,难以相信像他这种人,居然也会有陷得如此之深的一天。
毕竟曾经,他只有过被别人如此这般,疯狂喜欢的单向经历。然而那时的他唯一的感觉只有,那些人的殷勤备至死缠烂打,简直就和周围飞来绕去,嗡嗡嗡叫的蚊子一样,实在烦人得要死要命。可如今换了个位置,他好像终於能够体会,过去那些被他用冷漠和刻薄生生逼走赶走的人们,在那样一份已经完全迷失自我的狂热迷恋里,如此喷薄欲发的心动,以及苦苦挣扎的卑微。
那麽,黎唯哲呢。林烟苦涩地想,估计也就,和当时自己不耐至极的烦躁心情,差不多吧。
呵。说这是报复那真的太狠,说这是还债,又真的太沈。
於是由始至终黎唯哲其实什麽错都没有,林烟很明白,真的很明白。
黎唯哲只是,从来就没有,喜欢上自己过。
再一次确认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疼痛的感觉仿佛涂了剧毒的利刃,嗖一下,便穿透了林烟突突跳动的心脏。不愿被看出有泪蔓延的眼眶,缓缓眯成了两条细缝,浓重的黑暗携带滚滚杀气从四面八方压迫袭击,哪怕窗外阳光渲染出了一室灿烂,然而事到如今,它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蜷缩成两点不再那麽刺眼的橘色光斑,微弱地闪烁在双眼皮间,那两道狭窄绵长的苍白空格里。跳跃,却永远跳不出去。
这是一场光与影的交战。混乱中林烟不禁双腿一软,头重脚轻,居然有点站不稳了。
而那一刻他竟希望自己,能就这样一直倒下去,倒下去。永远睡在,光芒照不进的黑暗里。
──啪。
不过事与愿违。就在身体摇晃的间隙,一只强大有力的手掌,却忽然顶住了林烟瘦得几乎硌骨的胳膊肘,温暖熟悉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激窜过他的四肢百骸,如此轻松地,就支撑起了他全部的体重。
是黎唯哲扶了他一把。
被拖住的右手臂无意识地轻颤了下,林烟一半忐忑一半期待,慢慢撑开眼眶。原本就漂亮至极的容颜,配上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眸光里安静地流淌过挽留与迷恋……还有倾斜的阳光,如同创作艺术品那般,温柔地打在,他精致的五官上。
虽然对黎唯哲的回心转意很没信心,可是林烟对自己的长相却很有信心。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是相当诱惑和迷人的……
就当赌一把吧!林烟狠狠咬了咬牙,眼底蓦地划过一抹,孤注一掷的狠戾与决绝。
&ldo;黎唯哲,我……&rdo;
【……我不想要礼物,只希望能够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对於一向高高在上,从来只有别人迷他迷得死去活来,哪里轮得上他对别人讲这种话的林烟来说,已经低三下四到如此程度的软弱与哀求,哪怕是为了黎唯哲,也同样需要极大的勇气和牺牲。
他这麽做是心甘情愿的。然而另一个当事人,却似乎不太想看到,他死得太惨太早。
黎唯哲将林烟的话给打断了。声音依然轻快而愉悦。
&ldo;我承认你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类型,林烟。可是我也记得,我应该是早就告诉过你了的吧。&rdo;上挑的左眉梢一寸一寸压平下来,黎唯哲将头转回去了一点,於是阳光也仿佛被他的冷漠不耐烦给凝固冻结住了那般,迅速地缩小撤退,将好不容易才占据的庞大领地,如数还给了黑暗。
黎唯哲微妙地顿了顿,挂在嘴角处的微笑如同厌倦了旧玩具的孩子,恶魔一样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