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什么,宫里这么多夫人,我只有在弦茶面前才能诚心诚意地叫一声姐姐。
与婍雪断交,再没什么人陪我下棋。我不甘一盒上好棋具搁在架上长出乌花来,算好了时辰立在归素阁前请弦茶进屋。
弦茶不是个好请的主。
归素阁可是过王宫里的风景名胜啊!大家挤破头了要进来的宝地啊!弦茶摇摇头、撇撇嘴,宝地么?姐不稀罕!你给姐一个进来的理由啊……
归素阁的藏酒吃食都是过王宫一绝,我自诩得意,可弦茶夫人是个不爱暴饮暴食的主,任我将口水吹嘘干了也无动于衷。好在归素阁的花糙也算过王宫一绝,尤其是夏季鸢尾,浓艳肆意的一大片,蓝蝶纷飞,一侧树下还躲了几朵玉簪花,娇莹如玉,花苞藏在翠绿下,楚楚动人的模样得了佳人欢心,碍着这份欢心的情面,佳人总算被我拐进了屋。
一进屋我便捧出棋盒。弦茶的眼睛一亮、一眯,眯起的眼眸里扫出一抹审视猎物的寒光。
女艾见过未艾堂的弦茶夫人没?她才是个中高手咧……
这是婍雪说过的最实话的实话。
弦茶棋艺甚佳。
婍雪已经够好了,能与寒浇杀上几盘,但她喜欢藏着掖着,或是说与我下时喜欢藏着掖着,从来不给我机会激发潜能。弦茶比她炉火纯青的多,且以功为主、守为辅,杀伐果断,有大将风范,走的是和姒少康一样的碾压垄断风。我在她的石榴裙下十分不济,诺儿嫌不够,非要来个雪上加霜,时不时跑出来吼一声&ldo;娘亲娘亲,诺儿想吃蒸糕糕,芳儿不给诺儿吃,诺儿可不可以恐吓她?&rdo;或是&ldo;娘亲娘亲,诺儿刚刚把芳儿的衣服撕破了,芳儿要教训诺儿,诺儿能不能来娘亲这里躲一躲?&rdo;再或是&ldo;娘亲娘亲,父君昨日让诺儿练的字诺儿已经刻好了,整整刻了八块龟壳,娘亲让诺儿吃一块蒸糕糕好不好?&rdo;吵得我心烦意乱头脑发晕神志不清,被弦茶风卷残云连下三盘,再无勇气与之一战。
&ldo;诺儿,过来。&rdo;我深呼吸一口,手一翻把白子按在棋盘上,挤出几丝笑意往门内看。小肉球扒拉着门框,有些哆嗦着朝前迈出几步,大眼睛吧唧吧唧扇着,无限无辜地瞧着我。
&ldo;娘亲……&rdo;他软绵绵叫一声,在我的逼视下又朝前挪了几步,扁着嘴道:&ldo;娘亲凶凶。&rdo;
&ldo;不凶,你过来。&rdo;
&ldo;娘亲凶凶,娘亲笑了,父君要骂那些伯伯前,就像娘亲这样笑。&rdo;
&ldo;……&rdo;
敌不动我不动,我僵着脸靠在小榻上,用食指骨节扣扣桌面,逼迫小肉球过来。他终于迈着千金重小短腿挪到我身旁,我把他捞到怀里,他香香软软地扑上来,忒认真的道:&ldo;娘亲不要打屁屁,诺儿很乖,诺儿没有偷吃蒸糕糕。&rdo;
&ldo;哦?真的没有偷吃?&rdo;
寒浇背着手,自花团锦簇中悠然而来。诺儿把眼一闪,糯糯喊了下&ldo;父君&rdo;,使劲摇着头,寒浇用大手揉揉他的小脑袋,顺手刮了下的我的鼻梁骨,俯下身来平视诺儿。
&ldo;不能惹娘亲生气,知道么?&rdo;
诺儿大幅度横向摇摆的脑袋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切换成大幅度纵向摇摆,寒浇满意地拍拍他的脸,直起身来看我:&ldo;过些天要去斟寻,你一同去。&rdo;
诺儿马上用小手揪住他的一小角衣袖:&ldo;诺儿去不去?&rdo;
寒浇假装认真思索,偏头默想许久,才严肃道:&ldo;你娘亲若是肯,就带你去。&rdo;
诺儿迅速放开寒浇的衣角,小爪子扑向我:&ldo;娘亲娘亲,带诺儿去。&rdo;
眼里的讨好甚是正大光明。
我受用地擒住他的脸蛋,按在掌心尽情□□:&ldo;娘亲没想好,娘亲要想好几天才能想好。&rdo;
寒浇前去斟寻不是稀罕事,带我一同去是史无前例的稀罕事。我捏着诺儿的脸蛋,摸索出三个理由。其一,寒浞也七老八十快归西了,是时候宣布下这王位是传给哥哥还是弟弟了;其二,寒浇生子一年有余,二老望孙心切,召唤过去见一见;其三,寒家三雄觉得时机将至,有必要凑一块密谋一下如何干掉姒少康。
摸索完毕,我拽着诺儿出门溜达了圈。生下诺儿后,芳儿明显对我放松警惕,这种小溜小达采取完全放任态度,完全不跟来,专心好吃懒做顺便看家。
我带着诺儿欣赏了三大院周边风景,了解到这三院都对出行一事闻所闻问。之后爬了五棵树,观察了三次蚂蚁,用石头吓唬婢女二次,其中一人尖叫,最后诺儿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困了,我便抱着他回了归素阁。
默禹教过我,先机是个神秘又玄乎的东西,事事沾点先机,不是一帆风顺也能平步青云。这个道理和姒少康的秘制调料差不多,默禹虽神通广大,但在做饭一行上明显属于白痴一流,峚山上我都是靠姒少康偷偷塞给我的调料过活,不论肉烤成什么样,沾点调料总还是能吃的。
三大院都还没有消息,这就是寒浇送我的好先机。我向来勤俭持家,秉承别人白送的不能不要的原则晒了一时辰日光浴,捏着青玉管吹到满嘴干涩。
这一回小九在第二天便回了信,效率斐然。又过了一周,三大院氛围一变,走进走出的婢女啊侍卫啊都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神经兮兮,随后这种神经兮兮以三大院为中心一轮一轮扩散开去,待到寒宸殿下发正式通牒,我和诺儿已成功吓唬了几十对躲在大石头后窃窃私语的婢女们,芳儿颇有同情心,所以这个对外纯良对内凶恶的坏女人拿食物要挟我们可怜的母子俩,明令禁止我俩出门。
寒浇出远门,家底深厚的自是要带上的,怕造反;家底平平的自是不必带上的,怕麻烦。中产阶级需要自我奋斗,拼一个上位机会。过王宫的中产阶级非同一般,我本因被威胁而出不了门,看芳儿的眼神都是充满怨毒的,后来来给我和我儿子塞礼物的人越来越多,发现这原来是芳儿给我找的生财之道,不禁佩服她的远见。
小赚一笔后,日子已过到了暮夏光景。寒浇轻装简行,谁的进谏都没采纳,只让三大夫人的马车尾随其后,并把我塞进了他自己的马车。诺儿死死赖着我,被一并塞了进去。
诺儿一岁不到便能开口讲话,脑袋瓜随娘,灵得很。寒浇望子成龙,看这娃娃能讲话了便逼着他识字,每日都要刻龟壳,牺牲了数不清的乌龟,当娘的我心疼得很,又不好去控诉寒浇虐待幼童、残害动物,只能把小肉球揉在怀里,进行喂食活动。
诺儿被塞进马车,熟练地爬上我膝头,从兜兜里掏出刻好的龟壳,一块一块炫耀给我看。
寒浇坐在对面,案头也搁了几块龟壳,还有一块被他拿捏在手里,心不在焉地看着,时不时还往我这里瞄一眼。
儿子的吸引力大的多,我对寒浇的眼刀视而不见,揉着诺儿柔软乌黑的发。诺儿挑出其中一块,献宝一样举到我面前:&ldo;娘亲娘亲,这是一个女字,是娘亲名字的一个字呢,诺儿刻得好不好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