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心了。因为她早有这种心愿,所以急不可耐地付诸行动。一不做二不休,还是及早离开东京这个淘金者云集的地方为妙,于是,二人手牵着手来到了新宿车站。
月台上响起了发车铃。对他们二人来说,那铃声犹如拉开他们崭新人生序幕的信号。
4
载着中森良子和高堂俊春的&ldo;梓&rdo;号5次列车,上午9时从新宿站4号月台出发前往松本;1小时25分钟后的10时25分,&ldo;梓&rdo;号4次列车抵达了新宿站的3号月台。箱守寅吉从行李架上取下包裹,仿佛被这大都市清晨的高效率所震撼似的,睁大了忧心忡忡的双眼。早上通勤高峰已经过去,可月台上的人群仍然是熙熙攘攘。并列排着的每个月台都接连不断地驶进列车,吞吐了客流后又匆匆离去。
真奇怪,也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多的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向朝前蠕动。从长野贫寒山沟里出来的箱守,只感到这巨大都会的车站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同20年前的进城者不同,现在即使身居深山老林,也能从电视中了解每天的大都市风情,所以能够积蓄一些必备知识。即使见到最新潮的时装,也不感到多么惊奇。现在这年代,乡镇也与东京巴黎一样,在同一时期流行同一款时装。
然而,电视里的景物毕竟是复制而成的。现在接触到实景,箱守嗅到了看电视绝对感受不到的大都市气息,那就是箱守的嗅觉感受到的浓烈腥臭味。
乡下的气味是以山川森林为主体的植物味,与此相反,无数人在摩肩接踵的都市充盈着动物的腥臭味。
对长期生活在都市的人种来说,这只不过是种&ldo;日常味&rdo;而已,而对箱守而言,这则是难以忍受的&ldo;异臭&rdo;。这异臭带有一种压力,吹拂着他那睡眠不足(说根本没有入睡更为确切)的面容。
紧守着山沟里那块巴掌大的土地,连勉强自给自足的生活也难维持,箱守便到附近镇上兼做钟点工来营生。
但是,在这连个最简单的产业都没有的偏僻小镇,哪能找到像样的钟点工呢?他夏天曾给山间别墅送过货,冬天曾在滑雪场当过杂役,但现在,那些活计都被直升飞机和年轻的学生打工者抢去了。
如果还呆在乡下,全家只有死路一条。同家人商量一番,拿出了仅有的几个钱来作路费,箱守便来到了东京。他先投靠一位同乡,那人在建筑工地的工人集体宿舍做杂工。
到那里才知道,根本找不到稳定的工作。怎么办呢?暂且能落脚的地方仅此一处,箱守感到沮丧和不安。50多岁的人到这陌生的未知大都市来找工作可真够呛!可为了生存,就不能怨天忧人。
心事沉重,夜不能寐,在箱守寅次面前,东京都以它勃勃生机,毫无粉饰地显现出充满活力的侧影。
&ldo;大叔,多保重!&rdo;
被侧旁的人一叫,箱守才醒过神来。给他打招呼的是从松本上车时邻座的年轻姑娘。乍看起来,她有十八九岁,虽然身体已经发育成熟,但脸上却残留着少女的天真。明眉皓齿,健康可爱。她身穿碎花连衣裙,仅提一个旅行包,一副轻装外出的打扮。
刚才打招呼的就是她。
&ldo;大叔,吃一个吧!&rdo;
她递来了一只橘子。正好箱守渴得口干舌燥,所以就接过来吃了。此后二人便攀谈起来。姑娘说她家住松本,平时帮做家务,可做得厌烦了,想到东京熟人家玩玩。
&ldo;这么说,你是离家闯世界喽?&rdo;箱守这么一问,那姑娘不觉莞尔,爽朗答道:&ldo;我可没什么大抱负,在乡下感到很烦闷,只想到东京来换换空气。我呀,想到青山或西麻布当个室内模特儿。&rdo;
&ldo;室内模特儿?&rdo;
&ldo;是啊,就是在服装店、百货店穿着服装进行展销。&rdo;
&ldo;噢,模特儿!&rdo;
&ldo;那可是年轻女子最喜爱的职业。白天当模特儿,晚上在六本木或西麻布的咖啡厅喝上一杯,我呀,早就向往那种生活啦!&rdo;
&ldo;你要干的话,肯定能成一位响当当的模特儿!&rdo;
&ldo;谢谢,谢谢大叔这样看重我。我呀,真不想再回到乡下去了。一举一动都受限制,憋死我啦!要让我再回那鬼地方,还不如死了痛快。&rdo;
当她轻快地说出只是到东京换换空气时,眼睛里闪烁着憧憬未来的光芒。箱守像看到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眯缝起双眼。事实上,那姑娘充满野心的目光的确令他眼花缭乱,当然,其中也含有青春活力的光辉。
虽然箱守也奔向同一都市,但却不像姑娘那样抱有野心。他是在乡下糊不上口到东京找饭碗的,根本没有野心在东京大张旗鼓地干一场,如果能让家人吃饱饭,他在这里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虽然他们坐在同一车厢的邻座,又是去同一目的地,但箱守总感到他们二人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海洋。那姑娘向箱守告别了。
&ldo;谢谢你啦!要是有缘的话,说不定又会在什么地方见面。多注意身体哟!&rdo;
&ldo;大叔才更要保重哩!好,拜拜!&rdo;姑娘晃荡着旅行包,从通道向出口走去。下了站台,就是东京的一角。
在同一列车一起摇摇晃晃而来的乘客,又恢复成本来的陌生面孔,为了变为大都市人海中的一滴水而向四面八方散去。当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车站内混杂的人群中时,箱守才察觉到自己还没问她的姓名呢。
5
岩佐朝夕子耸了耸肩,穿过新宿车站的中央通道。周围的人群摩肩接踵,可就是没有一位熟人,真令人乏味。在乡下小镇绝没有这等事,肯定会在某处遇到熟悉的目光,即使自己没有察觉到,别人也会知道她在哪个街头什么时候干了什么。在那里,即使互相不熟悉,对方也会投来善意的目光。
然而,在这里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不仅仅陌生,而且没有一个人温柔地看她一眼。尽管无数的人熙熙攘攘,但相互间毫无关切之情,真是一派索然的光景。这种乏味形成一种压力,直向夕子悄悄袭来。如果不耸一耸肩,似乎那压力会将人催垮似的。
这里众多的行人都不认识自己,这正是自己一直追求的世界,但当脚踏实地地置身其中时,她却恐慌不安了。此时此景,宛如在无人的荒野迷路一样可怕,真不是个滋味啊!
人是在与他人相互交往中生存的。既然人是社会生物,就不能抗拒人际交往而生存下去。在都市这个社会生活的中心,人们互不关心的现象达到了极至,这真是不可理喻的矛盾。大概是因为人太多,才讨厌人的存在吧!
一想到若自己身体不适躺倒在地也无人问津,夕子便不寒而栗。正巧在她行走的通道旁有流浪汉在睡觉,她觉得那入睡的流浪汉形如死尸。
夕子慌慌忙忙穿过通道,差一点撞到了前面踉踉跄跄行走的老太婆身上。但见那老太婆弯腰驼背,两手拄着滑雪杖似的拐棍,在混杂的人群中东倒西歪地行走着。
她两手腕挂着几个褡裢,个个都沉甸甸的。随着老太婆一晃一晃的步履,那褡裢也一荡一荡地摇曳,这更妨碍了她的行走。这里的行人本来就快步如飞,她这副架式无形中阻挡了不少人。幸而没有人硬往前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