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玉垒跪在床边哭,大哭,痛心地哭,无助地哭,到最后像孩子一样委屈地哭。
旁边两个孩子哇哇哭。
翠香、暗红也嘤嘤地哭。
金莺边哭边指挥甜妈和其他仆人置办棺椁。
林玉衡来了,他一进院子就听到哭声,知道不好了。
他一进屋,看到一床一地的血,吓了一跳。妹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啊,我可怜的妹妹,你的幸福生活刚刚开始,就像鲜花一样凋谢了。
林玉衡长这么大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的腿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流泪,流泪。
足足等了一刻钟,他让人请伯玉堂过来。
秦金莺带着翠红、暗香把两个孩子抱到她家去,甜妈也跟过去。
伯玉堂从腰里掏出银子给医生,让一个小厮驾车送医生回家。
伯玉垒站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咧着嘴哭。
“回去告诉老爷,多多地安排人过来准备后事。瞒着老太太。”林玉衡镇定下来,对贴身小厮说。
“璇玑没了!”伯玉垒放声痛哭。
“你还有两个孩子!”林玉衡安慰道。
“哦,孩子,我和璇玑的孩子!他们去哪了?”伯玉垒近乎疯癫。
“在我家,你姐姐好好看着呢,放心吧。”伯玉堂在客厅隔着门帘回应。
璇玑的丧事有条不紊进行着,伯玉堂指挥东,指挥西,不断忙碌着,这个不着调的哥哥终于着调了一回,他心疼弟弟。
璇玑埋进伯家的坟地里了,玉垒天天去坟头哭,要么就是在家里抱着石磨盘哭,他再不吃豆腐脑了。
李太太知道了女儿的死,到底没有瞒住。
老太太不分白天晚上地哭,她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啊,她要看孩子,她让玉衡马上把两个小外甥带过来,马上找来两个奶妈。
两个小外甥来了,他们粉嘟嘟的小脸,老大像玉垒,老二像璇玑。两个小朋友,脚蹬手挠不住劲儿,活泼可爱,啊,她的女儿仿佛又活过来了,分明就是她女儿小时候的样子!老太太要两个孩子赔着她,不再离开。这时才发现,两个孩子连名字都还没有。
老太太把玉衡喊过来,让他给孩子起名字,而且一天之内就要。
玉衡唯唯。
下午,玉衡来找老太太,一张纸上写了满满一页,什么伯道深,伯道远;伯立身,伯立言;伯上善,伯体仁;伯述而,伯好古;伯淇水,伯松舟……
老太太吩咐丫鬟快去请老爷来定夺。
林明德来了,他拿着纸片朝着窗户看了半天,说,伯立身,伯立言不错,伯述而,伯好古也好
思索再三,林明德说,老大叫立身,老二叫立言,不要像他父亲一样,没个正形儿,喊人把伯玉垒请来,看他有无意见。
老丈人选的名字,伯玉垒就算有意见也得烂在肚子里,名字就这么定了。
名字有了,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立身、立言地叫着,那欢欣,就像新穿了一身喜欢已久的华服。
林家把两个小外甥接过去,就不送回来了,一个多月过去了,伯玉垒跑去老丈人家接,回复说再等等;两个月过去了,又去接,说等过了六个月,好带了,再送回来;六个多月过去了,伯玉垒又去接,这回,大门都不让他进了。
伯玉垒直接翻墙进去了。
林明德大骂伯玉垒四六不懂,说,孩子跟着他,既享不了福,又学不了东西,现在,这俩孩子就跟着他们林家,长大成人再回伯家。
伯玉垒想到璇玑的死,火气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奔内院去找孩子。
玉衡听说妹夫跟爹爹吵起来,赶过来劝解。最后,双方达成一致,立言由姥姥家抚养,孩子所需一应物品,吃喝穿戴,都不要伯玉垒管,立身由伯玉垒带回去,还是由丫鬟暗红跟过去照顾。
秦金莺也放心不下,觉得玉垒粗心,她把立身带到自己身边。她对玉垒说,自己虽说是伯母,其实按血缘关系,是姑妈,自己的一双儿女都长大了,带一个小娃娃,轻车熟路,尽管放心。
伯玉垒把璇玑生产前亲自做的小衣服,拿了一包袱递给秦金莺,他眼含热泪,深情地喊了一声:“姐姐!”再说不出话来。
伯玉垒本想等两个孩子生下来后,重开酒槽坊,给老丈人看看,自己并非不能创造财富。然而,孩子生下来了,璇玑却与他阴阳相隔,他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神来,呆在家里,就觉得特别安静,非常安静,异常安静。他无法抑制地思念璇玑,看到床幔上的刺绣要想起璇玑,看到石磨盘要想起璇玑,走到院里看到簇簇鲜花也要想起璇玑。思念,可怕的思念,如影随形,才下眉头,又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