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我是被一声一声催命似的鸡鸣吵醒的,阿刀养的那只鸡嗓门真是愈来愈大了。我睁开眼时被范天涵吓了一跳,黄花闺女就是没见过世面,床上一有男子就一惊一乍的。
初次如此近距离地端详他,我发现他长相实在有负武状元这么孔武有力的头衔。睫太长,眉不够粗,唇略有点薄,轮廓也过于柔和。多亏得他眉宇间有股很是铿锵有力的英气,才稍稍使得他不流于粉墨气,否则按他这长相,可真是‐‐好听点,眉眼如画;难听点,娘们。
大嗓门公鸡又嘶了一声,范天涵的眼皮动了动,出于做贼心虚的心理,我迅速闭上了眼。
我闭着眼,屏着气等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又睡了过去时,正想眯fèng瞄一下,头发便被轻轻挑起了。
当你身体的某一感官不能用上时,其它的感官会瞬间异常灵敏起来。我忽地觉得我的每根发丝都很是忐忑,他的指在我的发中穿过,慢慢地梳开、梳开,指尖不经意会碰碰我的颊亦或是颈子。
我心下随着他指尖的轻触恍惚得紧,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坍塌下去了,很是不安。
我这人一不安,往往会讲出一些出人意料之话,且讲出来的话往往连我自己都觉得比神来一笔还玄乎。
我忽地睁开眼盯他,脱口而出道:&ldo;你上辈子是梳子罢?&rdo;
他愣了一愣,狐疑道:&ldo;梳子?&rdo;
事到如今,我也只得硬着头皮掰下去了,于是便若有其事道:&ldo;我发现你顶爱梳理别人的发,便猜想你前世该是一把梳子罢。你曾见过小姐为会情郎对镜贴花黄,也曾见证小姐为了负心汉对镜双泪垂,感叹着小姐缠在你身上的青丝竟也慢慢褪了颜色。最终当小姐红颜不在、寿终正寝时,你作为陪葬品陪着小姐化为一杯黄土。你陪伴了小姐一生,爱了小姐一世,终在黄土之下小姐只属于你了。&rdo;
编排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凄婉动人得很,但范天涵实乃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也,他面不改色地听我瞎扯,后揉一揉我的发,笑道:&ldo;小姐,起来用早膳罢。&rdo;
早膳一如我未出嫁时的丰盛,但每人面前比平时多了一盅鸡汤,是阿刀特地炖的。别看阿刀长得傻傻呆呆的,他那是大智若愚,我仅仅是跟他讲,阿刀你养的鸡嗓门真大,很有精神,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他便明白了。
很触类旁通,很好。
用过早膳,范天涵陪爹杀了两盘棋之后便宣告了省亲活动的谢幕,走出王府时我回头望了几眼爹爹圆滚滚的肚子、姨娘们一字排开的阵仗、和阿刀在门边磨刀的屠夫样,我心下忽地一片凄然,从今以后,在这个家中,我也只是客人了罢。
由于情绪低落,我也懒得与范天涵争执要否坐马车的问题,而回程的马儿似乎也驯良了许多,一路载着我们平稳的回到状元府。
门一被推开,萧子云跟小鸟儿似的飞出来,绕着范天涵叽喳个不停,我听着心烦,就绕过他们兀自往内屋走去。路过那片小竹林时,我停顿了一会,安静地望着这片郁郁葱葱的绿林,耳边还不时传来萧子云在外厅的娇嗔,忽地觉得竹子这种作物面目可憎了起来,你说你长成这样,非花非树非糙的,把叶子拔一拔就跟甘蔗没甚两样,还硬是要跻身花中四君子,还梅兰竹ju呢,我呸。
作者有话要说:好饿啊……
想吃肠粉。
靴子进石子了,范天涵其实就是男版的宝儿,一个抽风的人……
我誓把此文写成一篇抽风的文……
最后说一句,无事辱骂竹子是不对的,请小朋友们不要学。
真相?
回了趟娘家,范天涵与我莫名地亲近了起来。
他公事不忙时会带我去龙门客栈听白胡子老头说书,还会令人到来福客栈买来小笼包再让宝儿和我边听说书边吞着,贴心得很;与我一起用餐的次数也明显多了,且同意了让宝儿与我同桌而食;不用彻夜批公文时,他偶也会留宿于我房内,序数深秋,夜凉于水,睡时一旁有个人气,倒是比烧暖炉还要暖和得多。
对于他这种心血来潮型的恩宠,偶尔我也会自忖,莫非堪堪不才我也成了金屋藏娇的那个娇。
日子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我倒也觉得安逸舒适。
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话有点言过于实,安乐不一定会死,但安乐倒实实在在让我遗忘了许多,比如师傅大师兄;比如我的江湖梦;比如范天涵为甚娶我;比如西厢那个久未在我跟前露面的萧子云。
是故萧子云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吓了一吓的。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在梦中已是亲手把她挫骨扬灰了的。因此,她的现身就好比鬼怪故事里的荒郊野外忽地冒一阵青烟,总是让人难免提心吊胆一番的。
我深吸口气后对她笑道:&ldo;子云表妹,好久不见。&rdo;
确是好久不见,最近连用餐都不曾见到她,真是难得阴魂也会散。
萧子云似乎觉得早已没有与我客套的必要,哼一声后道:&ldo;嫂嫂最近与表哥倒是鹣鲽情深。&rdo;
她这四个字说得我心下一阵愧疚。
我实在愧对我爹,他年年花大把银子送我上书塾,我却不晓得鹣鲽这二字如何书写,只依稀记得有鸟有鱼,感觉上倒也是其乐融融的两字。
我正然道:&ldo;非也,我倒觉得举案齐眉这四个字更为合适,不然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也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