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一叠账册来到桌案前,逐页逐页的查阅,方重勇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账做得太好了,而且没有欠缴的!要知道,农民,尤其是均田制的自耕农,其家中财货的出入很有季节性与规律性。经常会因为天灾人祸而拖欠租庸调。
再加上唐朝的租庸调标准,都是以开国时田亩充沛时的普通人家为标准的。经历过百年发展,土地兼并极为严重,普通人家缴税拖欠是常事,租庸调不可能收得如此齐整。
毕竟,盛唐不玩“包税制”,每一户只要不是黑户口,租庸调都是会被收到官府手中的。
本地大户对付百姓可能下黑手,官府可不敢随便这么玩,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
“慢慢看,看不完明天继续,也不急于这一两日。”
郑叔清打了个哈欠说道。
黄口小儿,看得出什么来呢?郑叔清觉得自己可能还要给对方解释一番才行。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
“这个账册,看起来怪怪的,很像是……假的。”
方重勇将手中的账册放下,一脸苦笑说道,看着郑叔清不说话了。
咦?
郑叔清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稚嫩少年!
府衙里厮混多年的老吏,想看出账册的猫腻自然不难。但一个黄口小儿看出来,而且是翻了几页就看出来了,那就不太简单了。
“何以见得啊?”
郑叔清捏了捏自己的胡子询问道。
他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也等于是默认了,只是希望方重勇告知原因。
“世间百态,生老病死有定数,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谁家都会有难办的时候。使君的账册,交税的人太多,所缴租庸调又比寻常要多,岂能无事?”
方重勇一眼就看出这账册中税收的平均数多了。
唐代贞观年间就定下规矩,每丁每年缴纳“租”栗二石,“调”随乡土所产,每年缴纳绢(或绫、拖)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
眼下这标准,明显多于定数的十分之一以上,但每一乡都缴纳得十分齐整,未有拖欠。
方重勇前世都有那么多老赖偷税漏税的,这里怎么可能没有!按时交齐不说,还比定额多收,当人家是傻子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夔州多少人多少户,朝堂诸公清楚么?知道多了人还是少了人么?有谁去查验户口,多久查一次知道么?”
郑叔清摸着长须,得意洋洋的询问道。
方重勇无语,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套路!
“告诉伱吧,朝廷根本不知道,也不指望知道,更不可能每年都派人来核实。朝廷的人,只会问一下,今年的赋税收上来没有,跟去年比如何。
如果比去年多,那么考评自然不会差,谁会去在意,这些账册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现在我以蜀地边镇不稳需要军需为由,在账面多收了一成,将来有天灾人祸,还有下降的空间,你懂个屁。
告诉你,本官实际收税只收了九成,将来还可以往上提!”
郑叔清得意洋洋的炫耀道。
他不算是个老硬币,但绝对是个老官僚,对朝廷里的套路很熟悉。郑叔清实际少收,账面多收,这一来一去就有两成的浮动,足够他应付各种突发情况了。
至于为什么可以如此,那是因为整个账册就是个黑盒,朝廷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所以……这些全都是假的咯?”
方重勇面色平静问道,他早就看出猫腻来了,只是希望郑叔清能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