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伯英带着点尴尬,看着她略施粉黛的秀脸,却不觉得无礼,只是觉得直率单纯。&ldo;我中过风,散步,拉琴,都是为了恢复。&rdo;
&ldo;是了吧?!&rdo;女子笑出了夏天的热切,&ldo;我每天都看你,你却没见过我。有几次我坐汽车过你身边,但你不知我就在你三尺之外。&rdo;
葛寿芝也被逗笑,但是笑得非常难看。女子不藏情绪,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老家伙不应该嘻笑,轻盈迅捷地出了书房门,消失在窗棂之上。大家都以为她走了,她却突然把脸扑在一扇打开的窗子上,娇音高扬,刻意发狠:&ldo;你要说,我就扣你薪水!&rdo;
女子此话告诫管家,等她真正走了,葛寿芝才问:&ldo;蒋主任的女公子?&rdo;
管家边摆盖盏边摇头苦笑,朝窗棂外看了一眼,低声说:&ldo;不是,本家侄女,主任没这么大的女儿。她误解你们了,以为你们是父子,上门提亲来的。&rdo;
&ldo;看着年龄不小了,到了谈论婚嫁,不应忌讳男女。&rdo;
&ldo;眼光高到了头顶,要不然怎么耽搁到这么大。&rdo;管家突然意识自己失言,&ldo;不说了,你们慢用,主任很快回来。你们也别说小姐来过书房,禁她看的书,主任每天上班后她都要来读。主任轻轻说她,她就狠狠扣我工钱,你们说了还以为我说的。&rdo;
二人同时答应,这里是蒋鼎文私人处所也是禁地,管家布好茶就退了出去。
喝了两口茶齿舌滑润,武伯英轻声道:&ldo;日本间谍秘密绑架,我刚才说的这个最终结果,您还没给我最后的肯定。&rdo;
葛寿芝回避不了再次追问,声音压得更低。&ldo;这确实是最后对外公开的结果,也是唯一的结果。追查的和方向都是这个,最后对外公开也是这个,但还是要密查,查出真正的结果。是谁就是谁,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原封不动上报蒋介石。戴笠最关心的,就是谁在西安陷害自己,不清楚对手,就只能被动。他从来都是主动,如果有一点被动,就会如坐针毡,不拔刺就寝食不安。但是他主动了,我们就被动,所以明查明报,密查密报,必须分清。&rdo;
&ldo;您还是信不过我。&rdo;武伯英长叹一声。
葛寿芝自然知道他的真正意思,声音压到气若游丝:&ldo;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不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是,我在这个棋局中有什么好处。既然你求心安,我就给你个心安。先不说我的好处,先说你的好处。密查此案,破反专员是个甜枣子,中统秘书长是颗鸭梨子,成为特情行第三极,才是你最大的好处。戴笠、徐恩曾已经坐大,丁默村一蹶不振,蒋介石有必要平衡,重新形成三足鼎立之势。&rdo;
武伯英为了听清斜身凑近,皱起眉头满额都是深思的褶子。
&ldo;你也知道,党国特工情报范畴之内,共党投诚分子,是不容小视的力量。只按人数计算,占据着半壁江山,但这些人,一直是被排挤被压制的对象,从来就未曾得志。你也知道,我也是这股力量中的一分子,所以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牢骚,我最清楚。蒋介石原本想让丁默村来平衡,可他一失足成千古恨,做不了第三纵队领导。他倒向亲日派,在思想上出差错,自毁前程,也把很多人的前程毁了。&rdo;
武伯英眼皮压得太久,开始痉挛式的跳动。
&ldo;我也无意做这个领导,只是身为其中一分子,不愿看到一盘散沙的局面。我如今接济救助这些人,目的不是为了笼络,但是他们都心怀感激。其中几个赫赫有名的,暂时栖身于他人屋檐之下,每每撺掇我带领他们独立出来。我也老了,不愿再与人争权夺利,选了很久认为你是最合适的领导人选。待你做了中统秘书长之后,我就把这股力量交给你,我只在幕后做军师,从而三分天下,也就满足了。&rdo;
武伯英侧目盯着他,眼神从不信转为相信继而欣喜,赶紧压了下去。&ldo;多少人?&rdo;
&ldo;不下一千五百人,个个都是老手,每个人周遭又有几个人。&rdo;葛寿芝为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欣喜而高兴。
武伯英重新坐直身子,取过盖碗喝茶,把野心全部隐藏起来。葛寿芝也端起盖碗,用盖子拨弄浮在水面的茶叶,心里打着算盘。他喝了一口茶后,突然长叹一声:&ldo;唉,如果宣案,现在有人主动承认,是最好的。武汉战局都已发展到这个地步,有些人却还固守着自己的利益不放,不知顾全大局,不体念领袖的难处,还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要把为难留给总裁。&rdo;
&ldo;党国现在,有野心的人多,有良心的人少。&rdo;武伯英听言心中闪过几人,任一个制造了宣案,都可以合理解释。似乎有些了解蒋总裁的深意,自己肩负的密查职责,重点不在真相,而在于逼人承担责任,替领袖分担忧扰。
三
汽车引擎声从大门一直来到书房门外,葛、武起身迎至门口,蒋鼎文已经下车。他中等身高,身体壮实,把军便短袖撑得鼓了起来,很有威势。脸盘大,双腮鼓,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眼有神,不怒自威,就像一个拥有巨大咬合力的猛兽。蒋鼎文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招呼,径直向书房走来,两个随身马弁停在台阶之下,分站甬道两侧。副官紧随上了台阶,停于书房门外,静立候命。蒋鼎文毫不停滞走进书房,葛、武连忙让开,跟至待客桌椅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