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金代仁什么时候同傅阁老走一块儿去了?”
贾瑛有些懒散的曲腿卧坐在席榻上,双臂后撑,对面冯恒石手持一把剪刀,正修剪着身前的盆栽。
这间暖房中没有地板,进门就是席榻,席榻下是一块块薄厚匀称的青石板,上面抹了一层灰腻子,青石板的底下是挖掘出来的一条呈环形的火沟,直通屋外的火口。倒有点类似于火炕,冯恒石的伤腿怕凉,是以贾瑛就命人修了这么一间暖房,每逢季冷,冯恒石就会搬到这里来。
冯恒石闻言,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贾瑛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除了上次的侵地桉,学生同朝中那帮自诩清流一派素无什么往来,彼此更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金代仁突然对薛家动手,如不是冲着学生来的,难不成是王总督?”
贾瑛忽然笑了笑道:“可王总督还没回京呢,这戏也看不着。再者,就算要斗,他金代仁还有些不够格儿。”
朝堂的权利还没到这些清谈家的手中呢,不论是傅东来叶百川,还是王子腾,这些可都是实干家,就算要给王子腾下马威,除了内阁别人也没这个资格。
何况,朝廷做事也没这么不讲究。如此,只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冯恒石笑了笑,说道:“你只说对了一点。”
“哦?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朝廷想要收回九边军权,这点你是知道的。”
贾瑛点了点头,尽管他有着自己的私信,但在这点上他是配合的,于朝廷和大乾而言这都是件好事,也是大势,阻止不了,也没那个必要。
“西军素来都是天高皇帝远,偏那边重镇又多,你此次出任三边总督是陛下对你的信赖,可你到底是勋贵出身。”
“听说甄家的事,牵扯到不少人。”
贾瑛明白了,一个甜枣,一个大棒,这么说来倒不全是冲着自己来的,至于勋贵那边贾瑛没打算插手,他们自己的烂摊子,就自己收拾,大家彼此之间是合作,不是谁是谁的奴才,抗不过去的自然也没资格在接下来的蛋糕中分羹。
优胜劣汰而已。
“至于第二点嘛,朝廷缺银子,正好就有人撞了上来。当年因为侵地桉,江南的几个书院同甄家有过恩怨,只不过陛下碍于老太妃的面子轻轻揭过了,这次算是救怨重提。二则他们想要更多的话语权,需要借一把登天的梯子,为在江南士林打响名声。”
甄家豪富,在江南时出了名儿的,甄家霸道,这在江南也是出了名儿的。
都说苏湖熟天下足,可还有一句叫甄家没粮,苏湖饿殍。
朝廷上,关于甄家的弹章并不少,之前一直被压着,就是因为甄家和宫里的那层关系,如今这最后一点情分随着老太妃的死,也算是耗尽了,如果不是今岁朝廷的事情忙不过来,只怕也不用等到今天。
这也是为什么贾瑛昨日避而不见的原因,躲都躲不及呢。
经冯恒石这么一说,贾瑛也就明白了,傅东来需要借此打压勋贵,又要为朝廷赚一笔救急的银子,而金代仁则是不甘寂寞,如此双方算是一拍即合,达成了默契。
至于谁是主导冯骥才似乎一早就已经同傅府那边有来往了。傅东来用人,不看为人,不论出身,只看得不得用。就像自己出身勋贵,冯骥才则是劣迹斑斑。
“怎么,你想保下这两家?”
贾瑛略作犹豫,还是回道:“不是两家,只薛蟠一人。”
冯恒石浑浊却不乏睿智的目光看向贾瑛,摇了摇头,说道:“他沾了人命,你还要保?”
贾瑛坐直了身子,双膝跪坐于席榻上,抱袖躬身道:“学生知道,但不得不为。”
冯恒石沉默良久,轻哼一声道:“你走吧,今后不要再来了。”
任贾瑛心肠再冷,此刻也不免一阵季颤,只是他明白,老人既然说出这句话来,就不会再改变主意,自己所做的事情,与老人一直坚持的到底背道而驰,终究不是一条路。
贾瑛恭恭敬敬的在席榻上叩了三拜道:“老师保重身体。”
说罢,再抬首看眼一直背着他未曾回头的冯严宽,贾瑛缓缓起身,轻轻走出房门。
院子里,黥面老仆正手持柴刀噼着暖房用的柴火,见贾瑛一脸落寞颓败的走了出来,本想打声招呼的他没有出声,满脸不解的看了眼暖房之内。
“我送小先生。”
贾瑛带着牵强的笑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