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身后,几个年岁不高的幼童排着队,前头一个面黄枯瘦的老汉伸手攥着银子塞进面前公公的手里。
“这几个都是罪臣遗子,从小就学了几个字,要不是逢了变故,他们也不会发配为奴。”老汉低着嗓子,眯着眼睛,似乎有些老花,银子攥着紧紧的,就连公公拿着银子的手也被他一起攥在手中。
“好了好了知道了。”公公有些不耐烦,想要把手拔出来,却有些费劲:“哪个是孔家的?”
老汉这才松了手,公公被他一放手,力气一卸,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老汉忙不迭:“公公没事吧?”
公公躲开老汉的搀扶,从怀里掏出手帕一边擦着银子和跟老汉触碰过的手,一边道:“人呢?”
老汉这才从孩子们当中带出来个个儿最矮的,提到公公面前:“就是这个,听说还是太后嫡亲的曾外孙,唉,当年孔家事发,他才刚出生……”老汉满脸唏嘘的道出孔家子的生世。
似乎感同身受。
这被称为太后嫡亲曾外孙的孔家子今年正好十岁,但看起来却像是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瘦骨嶙峋,脸颊上一点肉儿都没有,使得其凹了下去,只突出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麻木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对于老汉粗鲁的举动也没个反应,显得不似个活人,平白让人觉得瘆得慌。
“那都十年左右了……”公公也叹了口气,想起当年孔家的风光又看了一眼孔家子,最终撇过视线,抬头问老汉:“有名儿吗?”
“没,爹娘都死了,我就叫他孔家子。”老汉枯瘦的手放到孔家子的脑袋上轻轻揉搓,露出个难得的和蔼表情,扯起脸上的褶子:“可怜娃,要不公公给他取个名,也算这孩子有福了。”
“嗤——”公公不屑的嗤笑一声:“都到这儿了,哪里来的福气,我也就是想见见十年前不可一世的国舅府家的公子沦落成什么样子?”他说完之后,又看了孔家子一眼,被那双乌黑眼睛中的死气吓了一跳,想要恼怒又觉得没劲,悻悻的抬了抬手,再没把目光放到他身上:“真是扫兴。”
他把银子揣回兜里——这银子是这几个孩子的卖身钱,如今又一个字儿不落的落回到他的手上。
“走了走了。”这位公公拍了拍兜里鼓囊囊的银子,才总算心里舒坦了一点儿:“待再养几天,就给他们安排去势。”
老汉不甘不愿的被推赶出去,映在孔家子黝黑眼里的只有那弯着腰佝偻的背脊,和干巴巴看着公公的可怜眼神,没有再向他投来任何一丝一毫的目光。
这位老人没把他丢出喂饿狗,反倒是拿点稀饭把他养到这么大,勉勉强强也算是对他有些养育之恩,但是这些年他所受的挨打辱骂却也让他对这位老汉毫无眷念,于是再知道被卖进宫里后,他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恨意和怨气,只觉果然如此。
门口扫雪的两位太监还在那里唏嘘感叹,但是领着他们的公公当孔家子不存在似的,走过孔家子身边也没落下一眼,好像先前的那些话语都随着孔家灭门,唯一的子嗣沦落到宫中为太监,所有一切来自往日的仇恨怨气都跟着烟消云散,就连落井下石都变得没什么意思了。
已经落到了最下头了,再落也落不到哪里去了。
公公也不知道姓名,神色很冷淡,他也没跟孩子们讲,只是稍稍撇上一眼,及其不屑的模样。
孩子们也不敢造次,他们被这位公公跟赶鸭子似的赶进一间破败的屋子内,屋顶还破了一个洞,瓦片落了下来,也没人修补,呜呜的往里头灌着风。
几个孩子只得挤在一起,才觉得有些许温暖,就算是这般条件,但也比在老汉手上要好许多,老汉那屋子就跟木条搭的棚子,除了有个顶儿,什么都没有。
这大冬天的,几个孩子衣衫褴褛,早就冻得直哆嗦,公公点着了屋子内的火炉,才让他们缓了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