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被敲了两下,初雪在门外道:“小姐,老爷回府了。”
“哦。”武青玦回过神,“进来吧。”
初雪推门进来,武青玦将翻动过的书籍归回原位:“把默好的经文取下来给老爷送过去,他们回房了?”
武明玥有了身孕,以纪询的脾气,回府定会让她先回房休息。哪知初雪一边取下晾干的默经,一边道:“主子没回来,就老爷回来的。”
“没回来?”武青玦怔了一下,怎么回事?难道此事有什么变故不成?这么一想,脚步更是加快往主院行去。在院子里见到纪询的小厮初砚,不知为何愁眉苦脸的,他见武青玦主仆二人进来,赶紧挂起笑容:“小姐来了。”
“初砚,老爷为何没有接母亲回来?”武青玦随口问道。
“这……”初砚忐忑地看了她一下,赶紧把头低下,吱唔道,“小的不知道……”
“你随老爷进宫的,怎么会不知道?”初雪见他吱吱唔唔地,没好气地道。武青玦见他神情为难,也不难为他:“算了初雪,我进去见老爷,你在外面等我。”
她接过初雪手中的默经,径直向主屋走去,行上台阶,见房门紧闭,迟疑了一下,伸手敲了敲门:“老爷……”
房间里半晌没有动静,武青玦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敲门时,房门开了,纪询看了她一眼,转身道:“进来吧。”
武青玦跟进房,掩上门,见纪询已经坐到了迎门靠墙的罗汉床上。武青玦走过去,将手里的默经放到罗汉床中的小案上:“经抄完了。”
纪询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点了点头:“字有进步。”
武青玦唇角微微一勾,见纪询的目光落在经文上,眉头微蹙着,心中那丝欣悦又悄悄退下去,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她心中忐忑,偷偷地观察纪询的表情,突然发现他的眼神虽然落在纸上,但并不专注,目光散乱,似乎并没有在看纸上的文字,而是陷入了沉思当中。武青玦等了半晌,见他仍没有从沉思中回神,轻轻咳了一声:“母亲身体无恙吧?为何没有接她回府?”
“唔?”纪询似乎这才想起武青玦还在屋里,转过头看她一眼,眼中带上一些奇怪的色彩。他放下手中的默经,想了想,缓缓道:“暂时无恙。太医说您母亲的身子早年受损,能再有孕极为不易,这次虽然侥幸有喜,但胎形不稳,极易滑胎,要静心调养,小心安胎,不宜操劳多虑,所以皇上暂时让她留在宫里,免得颠簸劳碌。”
“哦。”武青玦觉得奇怪,纪询一向不爱多言,怎么会跟她说这些事,还解释得这么详细?一个六岁的孩子对安胎保胎滑胎这些词根本就是懵懵懂懂的吧?还是他认为,她能懂?那他凭什么这样认为?武青玦心中暗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了什么破绽,引人生疑,再思及他奇异的眼神,莫非是在试探她?这样一想,脊背忍不住冒出冷汗,她不敢多作寻思,轻声道:“那青玦明天进宫去看母亲。”
“不用了。”纪询想也不想,立即出声反对,“你不要耽误功课。”
“哦……”武青玦嗫嚅地应了声,见他也没什么话说,再加上有些心虚,不敢再呆,“那……没什么事的话,青玦先回房了。”
纪询“嗯”了一声,武青玦转身想走,没看到纪询看她的目光复杂难懂,见那单薄瘦小的身影已经走到门口,纪询突然唤住她:“青玦。”
“嗯?”她转过头,纪询看到她净如冰湖一般的眼睛,微微一顿,语气有些迟疑:“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管束太甚,过于严厉?”
武青玦没想到他竟会这样问,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为我好。”
“你这样想?”纪询神情莫测,武青玦赶紧点头,“是。”
“但其实你不是很开心吧?”纪询想了想,缓缓道,“跟我这样严肃死板的人住在一起,规矩又多,管束又严……”
“没有的,我没有那种想法。”武青玦赶紧道,怕引起他的误会,虽然跟他住在同一屋檐下,看到他与武明玥夫妻恩爱觉得心里发苦,但只要还能远远地看他一眼,再苦她也愿意,“我以后不会再不守规矩,你相信我。”
“是吗……”纪询静静地看了她一阵,她的表情是那样仓皇,紧张地辩解着,就是怕他误会。纪询的眼睫一垂,敛去眼中的神色,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不知是喜是讽的浅弧:“没事了,你去吧。”
武青玦被他几句话问得心里七上八下,又摸不着头脑,拉开门出去,初雪竟没候在门外。她满怀心事,也没有出声找她,径直往院子外面走,穿过花树下的小径,突然听到假山背后有人在小声争执,听声音正像是初雪和初砚。
武青玦怔了怔,停下脚步。只听到初雪压抑着怒气小声道:“皇上怎么能这样做?”
武青玦顿时睁大眼,初雪竟然和初砚躲在假山后说皇上的不是,皇女府一向不准下人口生是非,初雪是府上的老人了,不会不懂规矩,什么事让她竟然违了规?而且竟敢语涉今上。
“皇上也是为主子好嘛……”初砚小声地争辩道,“你也知道咱们小姐命硬,万一煞到主子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你这浑蛋,瞎说什么?小姐哪点儿对不起你了,竟敢嚼这些没根没凭的舌根子,坏小姐的名声,我拧死你……”初雪像是气极,不知道是不是动手拧了初砚的耳朵,只听到初砚“唉哟唉哟”地又不敢大声地叫,一边告饶道:“雪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是小的该死,小的口没遮拦……”
武青玦咬紧了唇,看来纪询今天进宫,皇上一定没说什么好听的话。命硬?克亲?煞星?从她一出生,便被这些谣言包围,据说她出生的时候,天际乌云如墨,满城阴霭,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乌鸦,落在武明玥的产房门口呱呱大叫。武明玥受惊临盆,没想到孩子竟然是脚先钻出肚子,胎位不正又血崩,弄得她差点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伤了身骨。圣文帝一听最钟爱的女儿生产时差点没命,便认定武青玦命硬克母,还召了钦天监专门给她看相测命。钦天监算出了什么不得而知,皇帝将那个测算结果封存为宫中秘档,后来虽然没有再在人前这样说过,但仍旧心有芥蒂,武青玦命硬之说亦流传开来。这些年来,武青玦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次从那些长辈和下人的嘴里或有意或无意听来这些可笑的流言,早就习以为常,没想到现在皇帝竟然又担心她会克煞到武明玥肚子里的孩子,武青玦冷笑,一国之君,要怎样的智力无下限,才会同乡间妇儒一样愚昧迷信?
“那主子和老爷怎么说?”初雪没问完话,暂时饶过初砚,接着道,“真要把小姐送到学院去住吗?”
“主子不同意,皇上不想让她不高兴,就没说了。”初砚迟疑了一下,又道,“初晴姐姐留在宫里陪主子,我随老爷回来的时候,一位宫女姐姐等在宫门跟老爷说,皇上还是那个意思。”
原来是想把她隔离流放,武青玦一时不知是悲是喜。武明玥不同意皇帝的荒诞主意,皇帝就转向纪询施压,武青玦忆起纪询刚才那奇怪的表情和问话,心中恍然,原来纪询是在探她的口风,他问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做出决定,要遵从皇帝的意思,把她送走。武青玦咬紧了唇,想笑,却笑不出。他何需如此?坦白说就行了,难道她还能反抗不成?何必跟她耍这些心机?他是觉得说不出口么?可他却不知道,对她来说,这种鬼祟试探远远比坦白诚言更伤人。
“那老爷怎么说?”初雪还在问,初砚道,“老爷什么都没说,回来的路上也没说话……”
初雪还在继续打听,武青玦却不想再听下去了,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她平静地离开了庭院,甚至小心地没有发出声响惊动初雪和初砚。既然那是他想要的,她就给他,只要她给得起的东西,她都愿意给他。纪杨,我永远不想看到你因为屈从于权势,而变得猥琐;我永远不能承载我心中的你,沦为下乘。我会保护你,纪杨。
——2008、2、28、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