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踱步到村南小院,今个儿许是休沐,学堂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没见着许褚的身影,他便直直地往屋中去。许褚正靠在炕头上穿针,想补补衣裳的破口处,屋门被叩响时,手中捻着的线刚刚传进针眼。但听这叩门声,他起身的动作怔了怔,算起来,可有快两年没听到过了。“来了”,他忙不迭应声,下炕将屋门打开。谢见君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门外,见到他的一面,便将手中提着的厚礼搁置在一旁,双膝跪地,行三叩首之礼。“快起来!快起来!你如今可是朝廷钦定的状元郎,怎能向我这平民行礼!”,谢礼上前,颤颤地伸出手,想要将他扶起来。“学生谢见君,特来此感念先生知遇之恩,与数年的教导之恩。”,谢见君拱手作揖,恭恭敬敬道,“师恩深重,学生不敢怠慢,还请先生莫怪学生来晚了。”。“你还能惦记着来看看我这老东西,为师已是欣慰,哪有什么责怪不责怪的事儿?快快起来,给为师讲讲,你这两年的求学之路。”,许褚把他拽起来,想去沏壶茶来,才惊觉茶罐早就空了,只得干巴巴倒了杯水。谢见君接过裂纹的茶盏,握在掌心里捂了捂,借势打量起屋子来。他曾在这间稍有些破旧的小屋里,跟着许褚读过书,习过字,一呆便是三年多,现在瞧着,屋中陈设与先前并无两样,熟悉感自心里丝丝拉拉地蔓延上来。“先生近日来,身体可还康健?”,他扶着许褚坐下,缓声问道。他离开福水村后,他常给许褚写信问候,但得到的回信都是一切安好,叫他安心读书,切莫分心,谢见君此趟回来,问过旁人才知,许褚前年扭伤了腰,在炕上躺了月余,多亏了有村里人常来照顾着,才恢复得差不离,只阴天下雨时,还有些不爽利。“没什么事儿,一把年纪了,还能小病小秧的,倒是你”,许褚捏捏他几乎是皮包骨的肩头,蹙紧了眉头心疼道,“我瞧着又瘦了,在外学习,可是辛苦?”谢见君鼻子一酸,连回话都跟着黏糊起来,“上府学那会儿,夫子看顾得严厉,加之同窗甚是优秀,学生也不得不跟着勤勉苦学,后来乡试中了解元后,便带着云胡和满崽搬去了上京,得贵人指点,考得了会元,只在殿试时说错了话,惹来龙颜大怒,本以为科举之路自此要断绝,没成想圣上仁慈,竟被赐了状元之身”。“好好好”,许褚连说了三个“好”字,他静静地听谢见君讲述着求学种种,目光穿透窗棂,回到了那些年他苦读诗书却频频失利的时候。当年的他承受不了这一次次的打击,最后选择了退缩,而他手把手交出来的学生,却替他走完了余下的路,趟过了那条万千学子趋之若鹜的河,而后告诉他,那条康庄大路很好。如此,许褚自觉,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先生可愿意跟学生回上京养老?”,谢见君试探着问道,他早有此想法,跟云胡也商量过,实在是许褚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身边缺个照顾的人,连衣服破了,都得自己缝补。许褚听完这话,果断地摇了摇头,“我若走了,这福水村便再没有教书的先生了,这些送来我跟前读书的孩子,多数都是家里贫困,交不起镇子上私塾的束脩,又想要让自己孩子能识字读书的人家,有我在,孩子们就还有能读书的地方。”。谢见君轻叹一声,许褚所言不假,前些年卖豆腐时,他曾走过不少的村子,多多少少也了解过一些,要么是几个村里由里长出面办学堂,要么就是家底稍稍富裕些的孩子,起早贪黑地两地赶,但更多的是已经过了开蒙年纪,却不识几个大字,每日跟着家里人身后干农活,过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眼就望到头的枯燥日子。“见君呐,你将来若为一方父母官,别总顾着府城和乡镇,你也得看看这些在村里没有出头之日的孩子,寒门难出贵子,并非是农家学生不够勤勉,实在是没有能让他们安心读书的地方。”。“先生的教诲,学生铭记在心。学生出身寒门,自是知其辛苦,他日若是寻得机会,定会想方设法地扶持他们。”,谢见君起身,郑重其事地拱手许下承诺。许褚这才宽了宽心,又叮嘱他一些浅显的为官之道,便催着他回去了。走出村南小院好久,谢见君依然是心绪难平,当年他能读书,是得许褚垂怜,又得悉心教导,才有机会走出了这个山村,如若没有这个机会,恐怕他如今还在福水村,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家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