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玉水寨西六十里,残月晓风,大地彷佛还在沉睡。
云怒尘一动不动在这里站了很久,晨曦似已与他融为一体,蓝色的袍服上,静静凝结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他的身后老峦犹如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倚靠住一株古木,头上依旧戴着陈旧的斗笠。
林熠的脚踩在松软潮湿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从山林的另一边徐徐出现在云怒尘的视野中,只是一个人。
云怒尘依然没有动,但瞳孔在微缩,用城墙一般魁梧高大的身躯面迎着林熠。
林熠在他面前停步,漫不经心抖了抖身上的露水,和脚面上沾着的草屑,很友善地问候道:“两位早,一路辛苦。”
云怒尘注视林熠的胸前,徐徐问道:“姥姥也来了罢?”
“叮─”空桑珠在林熠怀里一颤,青丘姥姥现出雪白的身影冷冷道:“难得山尊会记挂着我,真是受宠若惊。”
云怒尘没有理睬她,对林熠道:“你很聪明,没有带其它人来。”
林熠笑笑道:“我倒也想这么做,可惜天色太早,其它人都还没起床。”
“隆雅安死了,”云怒尘沉声道:“仇厉杀了他。”
林熠气定神闲道:“如果他不死,死的就会是我。况且真正害死他的人应该是山尊才对。从一开始,我这个正牌使者就只是个幌子,你暗中早已和严幽晦他们密谋好了一切,却还让我前来雍野与唐教主谈什么结盟。”
云怒尘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却发现林熠的双眸平静如一池秋水,毫无惧意的与他静静对视,于是缓缓道:“这些老夫已禀明了龙头,现在我们需要解决的是善后问题。”
林熠道:“看来山尊已成竹在胸,在下洗耳恭听。”
“云洗尘和仇厉都尚在雍野,这是除去他们的一个绝好机会。”云怒尘道:“这两人一死,冥教群龙无首势必乱作一团。届
时雍野东进兵临南海总坛,老夫便可现身收拾局面,轻而易举将冥教纳入囊中。“
“我明白了,”林熠道:“山尊是打算借助雍野之力威迫东圣教,令其陷于绝境。您老人家横空出世振臂一呼,与我上演一场力挽狂澜击退雍野的好戏,自然就能名正言顺成为下一任的东圣教教主,是么?”
云怒尘道:“林教主已是雍野之主,这事对你不过举手之劳。一旦成功,东西两教以龙断山为界,永不相犯。从此雍野扩地万里枕戈中土;而老夫也能一遂宿愿,了却旧恨。你我正可各取所需。”
青丘姥姥冷冷道:“云山尊,你听说过鸬鹚捕鱼的故事么?”
云怒尘轻抚怀中的魑琥,道:“巧得很,老夫也是南方人。”
青丘姥姥颔首道:“那就难怪了。在南方许多渔户家中都豢养了鸬鹚,每日驱使它们入湖捕鱼。这时渔户只需要悠然坐在船头,便可等着鸬鹚捕起鱼后满载而归。而他们仅不过用区区几条小鱼便随赏鸬鹚罢了。”
云怒尘用力一搓魑琥皮毛,怒声道:“你的意思,老夫便是那个坐享其成的渔户?”
林熠淡然问道:“那么在下就是山尊养的那只鸬鹚了?”
云怒尘冷哼道:“林熠,做人不能得意忘形,忘了天高地厚!”
“吱─”魑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痛楚的扭动身躯,似乎云怒尘是在借此警告,自己同样能如摆布魑琥一般轻而易举地蹂躏他。
可惜林熠好像没明白这个意思,怜悯地望着魑琥道:“山尊心里不快,何苦把气出在这小东西的身上?”
云怒尘漠然注视林熠,眼睛里夹杂着嫉妒与愤恨的目光。
老峦悄然无声地飘身到云怒尘身旁,面容深深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下,说道:“林熠,也许是山尊没有把话交代清楚。这分计划已得到龙头的批准,必须执行。”
林熠冰冷地面对这个与自己拥有同一血缘的人,生硬道:“既然如此,两位只管杀入雍野,击毙云洗尘和仇厉。非但能将东圣教置于掌心,也大可把雍野一并吞下,还需多问林某什么?”
云怒尘眼眸电闪如刀,冷笑道:“你敢违背龙头的旨意?”
林熠冷冷含笑道:“我和龙头只是结盟合作,不是他的奴才。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一股冷洌恐怖的浓重寒意,从云怒尘魁梧的身躯内勃然而生,林中的温度骤然下降,好似露水也要结冰。他的肌肤泛起一层淡淡的血雾,脚下的泥土冒起淡红色的水气。
“啪啪啪啪─”树梢上那几羽红雀,僵直坠落在林熠与云怒尘之间的泥地上,全身无一伤痕,羽毛下却渗出一个个细小的血点。
林熠的衣袖轻轻漾动,承受着来自对面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压迫。
云怒尘不是善男信女,然而这里又有谁是呢?现在还需要林熠,而且龙头也不可能允许自己杀了这小子。况且,以后自己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整治这小子,不必在眼下这微妙的局面之下弄僵一切。意识到这点后,森寒的杀机从他的脸上消散,呵呵一笑,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泰然道:“看来老夫这回是白跑了。”
林熠叹了口气,面色也松弛下来,说道:“你本就不该来的。”
云怒尘心头的怒火足以烧死林熠一千回,可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道:“年纪大了,难免会犯老糊涂,请林教主见谅。”
林熠摇摇头,不以为意道:“在下在山尊眼中只是个少不更事的乳臭小儿,哪里当得起”见谅“二字,山尊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