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傍晚的时候坐在家门前,用秦暄杨送她的口琴吹起了《绿袖子》。三个月的反复练习,她已经能独自流畅地吹奏出这首英国民谣了。夕阳下,《绿袖子》的旋律随晚风飞扬。她看到二楼的一个窗户上探出一个脑袋,隔壁家的哥哥脸色苍白地朝她挥了挥手,笑了笑。那个傍晚,她把《绿袖子》吹了一遍又一遍。asylove,youdowrong(啊,我的爱人,你错待了我)tocastoffdisurteoly(抛弃了我你无义又无情)ihavelovedyoualllong(我已经爱上你,啊,这么久)delightgyourpany(有你陪伴多高兴)greensleeveswasallyjoy(绿袖子是我快乐的全部)greensleeveswasydelight(绿袖子是我全部的欢乐)greensleeveswasyheartofgold(绿袖子是我金子般的心)andwhobutydygreensleeves(只有她才是我的心爱人)她七岁那年,秦暄杨要搬到大城市去接受治疗。临行前一天,秦阿姨特地到她家里辞行,楚瑶妈妈挽着秦阿姨的手说了很多话,两人眼里都湿湿的。周楚瑶坐在客厅里看着两个大人一边说话一边哭,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注意到门边有个人站着,向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她走到外头,秦暄杨摸摸她的头,把几本乐谱递给她:“这个送你,口琴要常练。”她抬头看着对她而言很高大的秦暄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他耸了耸肩,“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说不定过几天就死了。”才十二岁的男孩,谈论起生死来,却是一点也不恐惧,仿佛那是他的老朋友。她也没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挽留他,反倒表现出了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和稳重:“你好好活着,等回来再教我吹口琴。”他笑了一下:“嗯。《绿袖子》要好好练。”她点头,把乐谱珍重地抱在怀里:“你千万别死。”他又笑着揉起她的头发:“这又由不得我,人总是要死的,早晚而已。”她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泪眼婆娑的两个妇女,又郑重地看着他说:“你死了,秦阿姨会很难过。我妈妈也会很难过。”“我知道,我知道。”他笑得有点无奈,“你呢,你不会难过吗?”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以后每次吹起《绿袖子》,我就会想起你。”“谢谢你。”他郑重其事地向她道谢,最后拍了拍她的头,“再见。”“再见。”七岁的周楚瑶向他道别。秦暄杨转身走出了院子。只是那一声“再见”,并未成真。从此周楚瑶再也没见过秦暄杨。永川。又是一个傍晚,周楚瑶习惯地沿着河川散步,不出意料,她在河边看到了独自望着山峰出神的庄豫。夕阳下,他的影子被拉扯得斜长而破碎,一如他凝望远处的目光。“你又来了?”她走到庄豫身边。最近一连几天,她都能在这个时候看到庄豫在河边出神地看着叶知山。因此今日在这里看到他,也并不意外。“心有些乱。”庄豫的微笑淡淡的,有些伤感。“我听远扬说,你过几天就要走了?”他点头苦笑:“嗯,我的假期快要结束了。再不回去,会被公司炒鱿鱼的。”“不找秦暄杨了吗?”他一怔,又缓缓将目光移向远处的叶知山:“找不到,又有什么办法。”她犹豫了一下,仿佛读懂了什么,道:“我知道他可能在哪里。”“在哪里?”黄昏渐渐逝去,她转头看了看远处的黛青山影:“你知道叶知山的传说吧?”庄豫随她看向不远处叶知山在藏蓝的天幕下显得寂廖的暗影,道:“他跟我说过”“那个传说,是我奶奶告诉他的。”周楚瑶转头看了看他,“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听老人家说的传说。你想去看一看吗?”心情既是悲伤又是期待,他点了点头。是啊,也许那个人便在那儿。周楚瑶叹息了一声:“那我们明天去看一看吧。”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真的觉得,他会回到这里吗?”河畔的草丛似乎有萤火虫在飞舞,他看着那几点若隐若现的光,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在。”然而,风却不曾吹来。关键词16:回忆、南方初夏的风温柔吹过。火车驶出隧道的时候,庄豫看见了南方一望无际的晴空。田野上绿意盎然,纵横交错的河溪边总有几个佝偻着身躯的妇人在弯腰挑水,远处的平房里升起阵阵炊烟,仿佛在提醒他已到了日暮。视线永远被远方的山岳和丘陵阻隔,无法一眼就看到地平线。他对这样的乡野景色感到新奇,但同时又怀揣着不安。掏出手机,他划到联系人那一栏,秦暄杨的号码赫然在列——这个号码是前天毕业典礼结束后他向商英一班的女生打听到的。但两天过去了,他一直盯着那个号码,却还是没有勇气拨打。火车终于靠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他跟随人流下车,走过地下通道,离开熙熙攘攘的候车大厅,他抬头看了一眼南方的夜空,远处林立的高楼上,只有一轮孤寂的圆月。这是一座他全然陌生的城市,经过他身边的人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街道和车流在他面前不断延伸。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某天竟然就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把自己逼到如斯境地。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攒够了足够的勇气,按下了那个号码。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对方的反应也很奇怪,似乎知道他是谁,因为那端一句话也没传来,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便放任沉默蔓延。庄豫顿了一下,才慢慢道:“我是庄豫,我现在在火车站。”那边还是没有回话。庄豫看着前方摩天大楼上的霓虹灯,内心的不安鼓躁到了极点:“有空就出来见一面吧,没空,就算了。”他等着,等着对方说出拒绝的话语。他甚至都设想好了秦暄杨会怎么拒绝自己:“我不是说过我们没必要再联系了吗。见面,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吧。”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心里排演各种情况,秦暄杨拒绝会面的情景是他想得最多的。他想,如果这种最糟的情况真的发生了,那他也只能转身坐上回程的火车。毫无办法。他又不知道秦暄杨家的住址,就算知道了,厚着脸皮找上去,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出现。总而言之,一切都乱七八糟。南下也是他的一时冲动,他在火车上也无数次后悔过,但等火车靠站了,他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现在,等待对方回应的这么几秒钟时间里,他又不安起来。终于,秦暄杨的声音久违地传了过来:“你等等,我就过去。”挂断电话,庄豫蹲下身子在夜风中抱住了自己。时隔这么久再度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他竟然有点想哭。庄豫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等着,远远地,他看到一个穿着浅色上衣的男子越过人群向他走来。秦暄杨仍旧没怎么变,但是更瘦了,脸色也更苍白。一个大约二十刚出头的女孩挽着他的手跟在他身边。他们一起走到庄豫跟前,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是我女朋友,徐萤。”女孩向庄豫笑了笑:“我听暄杨说你们是大学同学,你是特地过来这边玩的吗?”庄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得很惊讶,淡淡地应道:“嗯。”“打算呆多久?”“看情况。”他说完瞅了秦暄杨一眼。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