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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第1页)

“停,”经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古阿霞喊停,“你经过几种树?”

帕吉鲁回头用棍子指了来时路,他说那有三棵榕树、两棵苦楝,还各有一棵乌桕、贼仔木与构树,更远处就难辨了。他的敏锐感知如阳光亮透了树林,古阿霞眼里仍一片黑暗,她想找某种树。

“有种树开花了,找出它在哪里。”

“槟榔?”

“不是,槟榔在夏天与秋天开,味道比较浓。它的味道很淡,很淡,像是混着青芭乐与紫苏的味道。”

“油桐花?”

“千万不要在紫苏与芭乐间,加入橘子甜。”

帕吉鲁闭上眼,双手抱杖的那端放在丹田,每次的呼吸很沉缓,直到发梢与脚趾甲都参与了这项活动。他喃喃地说:“开花的树呀!淡香的树呀!你开在孤单的夜里,告诉我你在哪,让我去靠近你。”他闭上眼,用嗅觉在林子里迷踪了一会,最后朝山脚走去。近山棱线压迫人的视野,虫鸣在日出前接近高潮,人间灯火在远处亮起,更远的田畴沉淀着淡淡的镜光,帕吉鲁最后停在一棵绽蕊的树前,抚摸皴裂的树皮,甚至感受到它坚硬得入水必沉的材质在风中微颤。那是俗称“毛柿”的台湾黑檀。

毛柿、槟榔与面包树,是邦查的土地之树。开花的毛柿有定静之味,丰润了干涸心灵,古阿霞更靠近它的话,内心会更柔和,她对帕吉鲁说:“站在树旁,伸出你的手,现在你就是一棵树了。”

帕吉鲁不懂缘由,不久懂了,伸出去的手挂上了由古阿霞脖子解下的圣经十字架项链。

古阿霞跪在积满落叶的地上晨祷,双手合掌于胸,“感谢天父,在过去磨难时的看顾,今天是感恩的日子!求主保守帕吉鲁平安度过一天,今日所做,求主引导,叫他不在灵命上跌倒。奉主耶稣圣名祈求。阿们!”

祈祷第二回时,天亮了,海拔1267公尺的北加礼宛山染了橘光,几只斑鸠冲破树冠,朝南盘旋,羽翼的金属泽光落在另一片野地。慢慢地,世界又还原成干净明亮的一天,阳光越来越浓,树间露水被点成万花筒灯饰。黄狗追到林边,为着什么吠着,也许是蜻蜓,轮廓在折光中曝光晃动。两人有些感动,独自看尽多少回的日出,此刻共享,无须言传都心有灵犀了。帕吉鲁更是如此,那些祷告词与晨曦回荡内心而成为最鲜爽的记忆了。

当古阿霞回到佛寺,空寂无声。风吹门板,枯叶的风卷响清脆单调。僧侣们不在,在的是晨光从窗户照满了餐厅。古阿霞问寺里的常众“师父去哪了”,仍得不到答案。餐桌上放了两碗粥与三碟菜,用纱网罩住,纤尘在晨光中激舞。古阿霞安静地用筷尖勾着粥吃,吃得匀,吃得干净。帕吉鲁捧着碗,那枚碍口的钱被吐出来塞到粥底,他站在窗下一边啜一边观察,直到碗底露出银币,仍看不出窗外的端倪。

比丘尼会去哪了?古阿霞问。

尼姑都到哪了?他想,把碗底的银币夹起来,放进嘴里。

饭罢,古阿霞回房收拾细软,出门前,有个动念,把探险帽搁在床头。无论如何她会回来拿帽子,她这样告诉自己。动念之间,她得补上几个脚步,才能追上往南走的帕吉鲁。

他们要回海星中学,去问捐出银币的女孩,这钱币是捐给帕吉鲁还是古阿霞的。如果是后者,拥有主导权的古阿霞会捐出来。

1对天主教修女的称呼。

2由于美国人的时间安排给人悠闲的印象,所以用“美国时间”一词表示充裕的时间。——编者注

3白腹秧鸡,闽南语。

4受日语影响的词,几趴即多少百分比的意思。——编者注

上帝与菩萨出现的永远的一天

海星中学空了,敞开门窗的教室、办公室、校长室空无一人,开了古阿霞一个躲迷藏的玩笑似的。她连忙询问在穿堂前从货车卸菜的厨娘。“她们去海边丢石头了。”厨娘指着公布栏的活动海报。

“她们去七星潭了,现在去还赶得上。”古阿霞看完海报,回头喊。

帕吉鲁坐在阶梯,打算等到学生回来。他有点倦,把脚踏车的书与伐木箱运来运去,不如图个春温的阳光下小盹。

“走吧!边走边跟你讲‘伊娜海’的故事。”

他把鞋带解下,被骂骨头生锈也好,血液生苔也好,只想图个休息,单纯地坐在这看流云碧天。

她唤了几回都没用,觉得他退化成猪,不理了,自己把脚踏车往前推离ㄩ字形的脚架,并奋力稳住后轮瞬间着地时的失衡。要稳定100公斤的粗活不是古阿霞的本领,她努力抓住这台逐渐倾斜的车,猛叫几声。连黄狗也见大势已去,闪到安全距离外。

帕吉鲁忙着去抓住车杠,制止了翻车。

“我知道你会救我。但是别以为我是装的,你再慢我就完了。”古阿霞转身到车尾推车,加快脚步,让旅程更紧凑。海洋的味道鲜美,她得赶紧去尝一口,很快地,追到远方一群学生队伍的尾巴。古阿霞追上,穿过队伍,喘着气抵达带队的费主教身边。

费主教穿居常服,戴紫色小圆帽,趁古阿霞喘气时,先开口说:“我以为你不再出现了,现在我松了一口气。昨天那位最后发问的学生要向你跟你的朋友道歉,她觉得自己的口气不好。”

未免太巧合了,古阿霞正是为此事来,“该道歉的是我们,我的朋友太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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