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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第1页)

我俩再不做声,月亮又挪了挪身子。忽听远处有马车辚辚声急来,有人隔了老远便带着哭腔高声问:&ldo;沈夫人可是在将军府上?&rdo;那老羽林军正抱臂打瞌睡,闻言一惊,揉了揉眼叱道:&ldo;来者何人?&rdo;马车驶近将军府,绫织匆匆跳下来,见我正茫茫然跪着,当即也跪倒在我跟前,哭道:&ldo;大小姐,夫人快不行啦!&rdo;

我悚然一惊,只来得及&ldo;啊&rdo;一声。枕壶站起来,扶我起身,道:&ldo;阿昙,快上车,我们赶去丞相府。&rdo;我张皇地望了望将军府的大门,无措道:&ldo;可是……&rdo;那老羽林军跺脚道:&ldo;少夫人,您可糊涂了?见将军还有机会,见优夫人可未必了。&rdo;我腿一软,几乎要倒,枕壶一把握住我的腰,紧紧搂了我跳上马车。绫织随后赶忙爬上来,马车夫扬起鞭子,马蹄哒哒向前去。我被炸得七荤八素,只牵了绫织的衣袖,虚弱问:&ldo;我阿娘怎么了?&rdo;绫织哭道:&ldo;夫人半夜里开始咳血,宫先生说她挨不过啦,就剩片刻功夫了。&rdo;

闻言我再不能说一句话,只缩在枕壶怀里瑟瑟发抖。夤夜,街上空无一人,只月光相伴。我们转了几座坊市,总算到了丞相府。枕壶当先跳下马车,向我伸出手,柔声道:&ldo;阿昙,来。&rdo;我恍恍惚惚握了他的手,被他半抱着下了马车,却在相府门前畏葸不前,只捂了脸不肯进去,道:&ldo;我阿娘会不会已经死了?&rdo;枕壶道:&ldo;你得自己去看,一直在此徘徊可是见不着她的。&rdo;我哭了一手的泪,闷声闷气道:&ldo;我不要去看她,我害怕。&rdo;

相府门从里头&ldo;咯吱&rdo;一声开了,优姝高高抬着下巴出来,鄙夷道:&ldo;没出息。&rdo;我如今一丝力气也无,哪里能分心同她做意气之争,只喃喃道:&ldo;你阿姐真是没出息。&rdo;她凶狠上前,将我手从脸上剥开,攥紧我的手腕,厉声道:&ldo;你跟我来。&rdo;我急急往后缩,只道:&ldo;我不去了,我不去了,你放过我。&rdo;她转过脸看我,月光下一张脸几乎扭曲了,挑起眉毛,含泪哽咽道:&ldo;阿娘一直在喊你,你敢不去?优华,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扇死你!&rdo;我嚎啕大哭,到底被她紧攥着挪步了。

转过熟悉的游廊,前头便是阿娘的院子。优姝驻步,从怀里掏出帕子来,粗鲁地擦我的脸。我嘟囔道:&ldo;我自己来。&rdo;伸手接过了帕子,抿着唇抹干净脸,潦糙地理了理鬓发,与优姝携手进了内屋。

屋内,阿爹负手站在窗前仰头望月,优泽痴痴坐在阿娘床边,手里哆哆嗦嗦捏着颈子里那块羊脂观音佩。见我来了,他便哭道:&ldo;阿姐。&rdo;阿爹转过脸来,淡淡道:&ldo;你们阿娘刚睡下,让她暂且歇一歇罢。&rdo;我空空茫茫地坐到阿娘床沿,透着翡翠帘子瞧见她苍白如雪的脸色,眼圈下是极深的阴影,胸口微微起伏。我轻声道:&ldo;阿娘,女儿回来了。&rdo;她在梦里呻、吟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掏心掏肺的咳嗽,咳完了她屈起手指,微弱道:&ldo;阿昙。&rdo;我眼泪哗啦啦往外淌,潸然道:&ldo;我在呢。&rdo;她缓缓睁开眼,微笑道:&ldo;你把帘子搴开,让阿娘好好看看。&rdo;我忙绾了帘子,她一环顾,问:&ldo;你夫婿呢?&rdo;我回过头,枕壶应声从门外进来,道:&ldo;我在这儿。&rdo;

阿娘笑道:&ldo;枕壶,你过来,也让我好好看看。&rdo;枕壶走近了,半跪在床前,阿娘伸手握了我的手,干枯的手指无力地搭在我的手背上。她道:&ldo;你这孩子从小便模样齐整。&rdo;枕壶道:&ldo;小公子模样也是顶齐整的。&rdo;阿娘咳一声,笑道:&ldo;我们阿泽没出息,生得齐整怕也没用。唉,我倒是想瞧着他长开后是什么模样。&rdo;她眼神温柔地在优泽面庞上流连不去,半晌后才又向枕壶道:&ldo;我们家大姑娘,我没花什么心思,倒是你们看着长的。你同她素来亲厚,她日后若有什么不当之处,也是我的缘故,还请你多担待着。&rdo;枕壶望我一眼,道:&ldo;自然。&rdo;

阿娘又向优姝道:&ldo;这些日子,辛苦你和绫织了。为娘的真想多撑一撑,看着你得嫁良人,终究是时不我待。你成亲的好日子里,派绫织到我坟前搁一束百合花吧,也算全我一个念想。绫织跟了我一辈子,如今我把她给了你,你可千万要好好待她。&rdo;优姝涕泣道:&ldo;是。&rdo;这时候优泽上前,哽咽道:&ldo;你们都是骗子,当我年纪小好欺吗?这么大的事,先前一点口风也不露。&rdo;他扑上前搂住阿娘,嚎啕道:&ldo;我不许你死,你说了要看着我娶媳妇的!&rdo;阿娘软软道:&ldo;是娘食言了,娘也不想的。娘只求你快快活活的……&rdo;

她身子慢慢地软下去,趴在床沿咳了几声,&ldo;哇&rdo;地吐出一口血。阿爹在窗前顺着月光温柔地注视着她,她在儿女中间,遥遥向阿爹看去,微笑道:&ldo;夫君,我这辈子跟着你,一点苦也没吃过,真是不枉了。&rdo;她抚着胸口垂下头露出濒死之相,阿爹恸极,闭上了眼睛。阿娘好容易又喘过一口气,向优姝、优泽道:&ldo;长姐如母,之后要多听姐姐的话。&rdo;又向我道:&ldo;他们年纪小,你多替我看顾着点儿。&rdo;

我哪里还管她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儿点头,热泪滚滚。她仍旧望着我,眼睛几乎失神了,只轻轻张嘴道:&ldo;阿昙,阿娘对不住你。&rdo;我哭道:&ldo;阿娘……&rdo;她眼里骤然爆发出一种希冀,道:&ldo;你能不能‐‐&rdo;对上我含泪的眼,那光芒暗淡了,她垂下手,道:&ldo;唉,罢了,罢了。&rdo;话毕她极轻极轻地叹一声,静静阖上了眼睛。

优泽趴在她身上放声大哭道:&ldo;娘!娘!娘!&rdo;我心知她已经去了,一颗心竟也空了,不知身在何处。半晌,我回过神来,上前将优泽抱起来搂进怀里,柔声道:&ldo;好孩子,莫哭了,再哭会坏了嗓子。&rdo;他犹自啼哭不休,我只将他紧紧搂了,左右晃了几晃,竟将他哄睡了。我把绫织唤进来,吩咐她抱小少爷去睡,再向阿爹道:&ldo;您可好?&rdo;

阿爹茫然站在窗前,月光斜照他鬓角的白发。他道:&ldo;她这便去了?&rdo;我忍泪道:&ldo;是。&rdo;他扶了把椅子摇摇晃晃坐在了,喃喃道:&ldo;怎么可能呢?她嫁与我,都还是昨日的事。&rdo;枕壶上前,扶住他肩膀道:&ldo;优丞相,在下扶您去歇息吧。&rdo;阿爹道:&ldo;你是谁?&rdo;枕壶道:&ldo;在下是阿昙的夫君。&rdo;阿爹笑道:&ldo;胡说八道,阿昙那孩子才我巴掌大,哪里来你这么大个子的夫君?&rdo;我浑身一颤,优姝站起来,道:&ldo;快随这人歇着去!&rdo;阿爹笑道:&ldo;遵命,遵命!夫人你可温柔些吧。&rdo;

枕壶扶了阿爹出门去,优姝重又疲惫地坐下来,勉强向我笑道:&ldo;明天醒来便好了。他近来偶尔糊涂,老把我当阿娘,以为你还是刚出生的小娃娃。咱们把这一阵熬过,让他去骊山幽僻处养一养,便没事了。&rdo;我这才细细看了看这个不大讨我喜欢的妹妹,只见她脸色虽苍白,但坚定如磐石,一滴泪也没有流。我心知这阵子家里全靠她周转,便诚恳道:&ldo;辛苦你了。&rdo;她只摇了摇头,起身道:&ldo;来吧,如今可不是我们歇息的时候。棺椁我们老早定做好了,如今得派人去吩咐送过来。&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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