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丝,湿雾氤氲。
六如居正堂,何铁衣与章天琳正陪着元情夫人母子品茶。
元情夫人看了看身边正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地做着喝茶每一个动作的儿子,又瞥了眼对席并身而坐的一对,心中微叹,轻轻放下手中玉盏,道:
“清冽甘香,水木灵蕴,这玄泊茶确为上品。我知晓法道中,就有法修以品灵茶立义,阐解茶法一味,涵养蕴藉种种不思议道意,并以此义直破胜解境,最后竟成就第四境仪轨师。”
“何道友看来也是此道中人。我清潭南家倒有不少灵茶,品阶不高,但皆为异种,或可助道友精进法意。”
何铁衣闻言,畅意笑道:“铁衣若不往宝云院,顾道友家的这些好茶,只怕早一一品过了。与同辈友朋,结伴,泛舟太湖之上,谈法论意,座中又有元情这样见闻广博,善解人意的女主人调和主持,世间清宴,红尘逍遥。”
“何道友……铁衣真乃我玄门天生道种……思凡双下山,果然如此。”元情夫人从何铁衣话中听出了一丝说不明道不明的别样意味,又看他此时意态快惬,一扫法堂时的庄重肃然,连对自己的称呼也变得稍含亲昵,她竟然一时慌乱,受那丝别样意味刺激,还有些羞涩。
她也不自觉跟着变了对何铁衣的称呼,但说完又心虚地瞥了眼一旁的章天琳。
“毕竟还是少年人,私下品茶闲谈,恣意放松些也自然。”她暗自想到。
何铁衣却似乎真从这玄泊茶中品到了道意,他完全没察觉元情夫人的称呼变化和丝丝扭捏不安,兴致很高地接着方才的话,道:“江山寂寥烟雨遥,红尘俗世几多娇。行遍沧海一生笑,青春作伴共今朝。”
吟诵完,他失笑摇头,自嘲道:“顾道友见笑了,郁察山十年,行功戒旨,法会经教,律仪严苛,铁衣自幼以来,就一直这么备受管束,实在深羡少年游的纵情风流。”
元情夫人双手无意识地轻抚垂在丰肩上的乌发,凝脂粉面上隐有朝霞,她低头敛声,答道:“铁衣少年孤灯古卷,确实清苦。不过你那些同辈也是孜孜修行之余,大家只一起放志散心而已……并不敢也不会纵情放逸的。”
她一瞬间心意百转,也被他那吟诵中的青春作伴勾起了无限情思,又听到何铁衣对自己变回了稍有距离的称呼,从缱绻迤逦的遐想间陡然梦醒,有些失落,有些惆怅,复杂难言。
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加了最后那患得患失一句,似乎忧心误解,又似乎委曲的告解。
“他和章天琳真正是前世有约,今生青春作伴。”元情夫人气馁怅惘,又有些自怜地想到。
“不过令郎真灵走失,却与南家那些异种灵茶有直接关系,甚至这些灵物本为肇始之因。”何铁衣恢复了法堂中庄重的神色,出言道。
元情夫人愕然,整理心神,道:“方才法堂上,铁衣说我儿那真灵遮蔽神魂,正是他有意为之。是不是铁衣你已对我儿行功出错之事有了判断,只因事涉南家修行,大众之下不便阐说。”
“铁衣,道侣先亡,亲儿蒙难,元情为人妻,为人母,多年来日夜折磨,心泣魂伤,悲苦难言。之前法堂中,我乃诚心发愿依止,求你为我母子依靠,止这无尽难厄。”
“但求慈悲开释,救拔奴家脱了这苦海。”
元情夫人越说越哀切,时不时爱怜地看着端坐一旁默然无言的南欢,最后双眸中泪水涌出,无声而泣。
她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面对何铁衣,心绪起伏,就想不顾一切地,卸下一切负担,脱去一切伪装和坚强,本本真真,无遮无挂,把多年难对人言的脆弱向他诉说倾诉,所有暗伤都向他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