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页小说站

第24章（第1页）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一直这样与桑争吵。我说自己条件优越，他说我朽木不可雕，我一一列举自己的优点，他反驳说我容颜平庸，一无是处……乃至到了我已经成为凤凰城最红的主持人，我通过当时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面试，被四川省台、被央视录取，我们仍坚持各自的观点，谁也不能说服谁。

他对我说：&ldo;其实你并不适合做抛头露面的&lso;大众情人&rso;工作，你就适合找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每天面对电脑和墙壁。&rdo;

母亲眼看着我主持人做不了了，相信了桑关于我&ldo;不适合做主持人&rdo;的说法。她劝告我不要太&ldo;好高骛远&rdo;，我这么一个平凡的高中生，要面对现实，脚踏实地，老老实实找一份&ldo;正式的工作&rdo;才是正经事。

于是，我参加了全市统一的招工考试。

放榜后，我被录取了。当时有很多的单位可供选择。按照中国的国情，此时我们应该托熟人，找关系，分配到一个好单位，一劳永逸。

可是，我清高又迂腐的知识分子母亲不懂得这一套。她天真地幻想，因为我的考试成绩名列前茅，我又有很多的特长，我就应该被&ldo;慧眼识珠&rdo;，分配到一个很好的单位。

我们母女稳坐家中，静等馅饼从天上掉下来。

分配方案下来，我被分配到公共汽车公司。这是当时的单位里最差的一个。我和母亲傻眼了。

我不去！我不可以想象自己将在公共汽车上蹉跎一生。母亲说：&ldo;好歹是个正式工作呀。有了正式工作，单位就会管你一辈子。&rdo;母亲这一代的人，总是虔诚地迷信着&ldo;单位&rdo;，总相信进了单位就进了&ldo;保险箱&rdo;，一辈子就有&ldo;依靠&rdo;了。她没有想到，数年后，许多大型国营单位纷纷土崩瓦解，数万工人集体下岗失业。

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这世上，除了自己努力奋斗，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依附的。

《在疼痛中奔跑》六：芊芊（6）

我去了公共汽车公司。

看到杂乱无章的大操场，四处是泥泞油污的破旧的办公室，我的心境荒凉得如同这初冬的天气，淫雨霏霏，阴霾密布。

填写报到表时，我在&ldo;特长&rdo;一栏里赌气似的填上写作获过什么奖，唱歌获过什么奖，朗诵、演讲获过什么奖以及在哪些刊物上发表过哪些文章……林林总总一大堆，长得连表格都填不下了。

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看过表格，吃惊地抬起头来，大惑不解地问道：&ldo;这么有才华的人，到我们这儿来干吗？&rdo;

我一听，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分配工种时，并没有因为我有众多特长而优待我，我仍被分配做一个售票员。周围几位大妈安慰我说：&ldo;没关系，像你个子这么高，今后肯定可以升为司机的。&rdo;

升为司机？这就是我有可能争取到的最佳前程？我难以想象，一个一向被视为有艺术天赋的少女，成天&ldo;轰隆轰隆&rdo;地开着大汽车，在凤凰城那单调的几条大马路上机械地来来回回，无谓地辗转一生。事实上我眼睛不好，升为司机也不过是一种奢望。

心不甘，情不愿，却无可奈何。我拿起售票夹，开始了我的售票生涯。我坚决拒穿公司发的售票的小围裙和袖套。我无法接受自己扎上围裙时那庸俗的&ldo;小工人&rdo;形象。这是我唯一可以选择的坚持与拒绝。

我跳上了公共汽车。

我发现自己并不出众。

在拥挤而喧嚣的人群里，并没有人注意到我是一个美貌而富于才情的少女。人们的脸疲惫而麻木，眼睛盯着我手里的票夹，从来没有人在我的脸上停留过一秒。我发现，我有&ldo;遇强不弱，遇弱不强&rdo;的特性。我后来去到四川台考节目主持人，主考官告诉我，在报考的一千多人中，我的形象是最好的。乃至后来到了以&ldo;美女如云&rdo;著称的原北京广播学院和中央电视台，我的形象仍然是靓丽的、出众的。可是，在公共汽车上，我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小售票员，毫无光彩。

其实，所谓&ldo;美&rdo;，只是相对的。一个人的价值只有到了相匹配的环境，才会得到承认和赞同。钻石摆在金碧辉煌的展厅里，璀璨夺目，价值连城，而如果混迹于地摊上的小商贩处，它的光彩还比不上闪闪发亮的玻璃。所谓&ldo;落汤凤凰不如鸡&rdo;。

我没有光彩，事实上，我几乎是最差的售票员，我的缺点在这份工作里尽显无遗。我不精明，不能准确记住谁买了票谁又没有买，在我手下的&ldo;漏网之鱼&rdo;不计其数。我手脚笨，不能像别的售票员一般娴熟麻利地收钱撕票。我动作笨拙，哆哆嗦嗦，还没把票撕完，到站了，乘客下车了。

我不是一个合格称职的售票员，甚至可以说，非常糟糕。司机和售票员的工资是和卖票的营业额成正比的，我拖了大家的后腿，所有人都对我不满，报以冷脸白眼。我羞愧畏缩，无地自容。如果我说其实我的梦想不是当售票员，而是当一名节目主持人，人们会以为我疯了，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在这个环境里，大家都认为多卖几张票，多挣几十块钱提成便是最大的理想和满足。

在这段时期里，桑对我表现出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体贴。他只要有空，就会跑到车上来帮我卖票。他会想方设法为我&ldo;抢&rdo;到一个座位，让我坐下。他则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为我卖票。电视台的工作时间很弹性，他又是主任，有一定的自主权，几乎每天必到，以至于公司的人一直以为我的男朋友是一个无业游民。当他们偶然得知他竟是电视台的文艺部主任时，吃惊得几乎掉下了下巴。在这样卑微的环境里，电视台是高不可攀的梦幻世界，我有个如此&ldo;显赫&rdo;的男朋友，又如此&ldo;屈尊&rdo;来为我卖票，在他们心里，我几乎是令人艳羡的灰姑娘了。